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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价呢。”
“真有这好事,在哪个村子。”
“别问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他们的身影绕过三间房子,朝西边的沙梁上走去,一会就看不见了。
很多年来我怀着十分矛盾的心理生活在黄沙梁,我不是十足的农夫,种地对我来说肯定不是一辈子的事,或者三年五载,或者十年二十年。迟早我会扔掉这把锄子。但我又必须守着这一村人种完一辈子的地。我要看最后的收成——一村庄人一生的盈利和亏损。我投生到僻远荒凉的黄沙梁,来得如此匆忙,就是为了从头到尾看完一村人漫长一生的寂寞演出。我是唯一的旁观者,我坐在更荒远处。和那些偶尔路过村庄,看到几个生活场景便激动不已,大肆抒怀的人相比,我看到的是一大段岁月。我的眼睛和那些朝路的窗户、破墙洞、老树窟一起,一动不动,注视着一百年后还会发生的永恒事情:夕阳下收工的人群、敲门声、尘土中归来的马匹和牛羊……无论人和事物,都很难逃脱这种注视。在注视中新的东西在不断地长大、觉悟,过不了几年,某堵墙某棵树上又会睁开一只看人世的眼睛。
天快黑时,冯四、张五和五头驴蹄印跟脚印进了村子。走出去这么多,还回来这么多,对黄沙梁来说,这一天没有什么损失。冯四编了个故事,整个一天张五和五头驴都在他的故事中,他们朝一个不存在的村庄(或者一个真实的但不需要母驴的村庄)走。路是真实的,阳光实实在在照在人脸和驴背上,几座难翻的沙梁和几个难过的泥沟确实耗费了人的精力,并留下难忘的记忆。但此行的目的是虚无的,或者根本没有目的。当冯四意识到张五和五头驴的一天将因此虚度,自己的一天也猛然显得不真实。他同样搭上了整个一天的功夫。他编了一个故事,自己却不能置身于故事之外,就像有收成无收成的人一同进入秋季,忙人和闲人在村里过着一样长短的日子。时间一过,可能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冯四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天黑之后,冯四把扛了一天的锨原放回屋角。在这个小小农舍里,光线黑暗,不管冯四在与不在,地上的木桌永远踱着方步朝某个方向走着,挂在墙上的镰刀永远在收割着一个秋天的麦子,倒挂在屋顶的锄头永远锄着一块禾田里的杂草,斜立屋角的铁锨永远挖着一个黑暗深邃的大坑……这是看不见的劳动。我们能看见的仅仅是:锨刃一天天变薄变短了,锨把一年年变细。仿佛什么东西没完没了地经过这些闲置不动的农具,造成磨砾和损失。
在黄沙梁,稍细心点便会看到这样两种情景:过日子的人忙忙碌碌度过一日——天黑了。慵懒的人悠悠闲闲,日子经过他们——天黑了。天从不为哪个人单独黑一次,亮一次。冯四的一天过去后,村里人的一天也过去了。谁知道谁过得更实在些呢。反正,多少个这样的一天过去后,冯四的一辈子就完了。黄沙梁再没有冯四这个人了。他撇下朝夕相处的一村人走了。我们埋掉他,嘴里念叨着他的好处,我们都把死亡看成一件美事,我们活着是因为还没有资格去死。
在世上走了一圈啥也没干成的冯四,并没受到责怪,作为一个生命,他完成了一生。与一生这个漫长宏大的工程相比,任何事业都显得渺小而无意义。我们太弱小,所以才想于出些大事业来抵挡岁月,一年年地种庄稼,耕地,难道真因为饥饿吗。饥饿是什么。我们不扛一把锨势必要扛一把刀一杆枪或一支笔,我们手中总要拿一件东西——叫工具也好、武器也好。身体总要摆出一种姿势——叫劳动、体育或打斗。每当这个时候,我便惊愕地发现,我们正和冥冥中的一种势力较着劲。这一锄砍下去,不仅仅是砍断几株杂草,这一锨也不仅仅翻动了一块黄土。我们的一辈子就这样被收拾掉了。对手是谁呢。
冯四(4)
冯四是赤手空拳对付了一生的人。当宏大而神秘的一生迎面而来时,他也慌张过,浮躁过。但他最终平静下来,在荒凉的沙梁旁盖了间矮土屋,一天一天地迎来一生中的所有日子,又一个个打发走。
现在他走了,走得不远,偶尔还听到些他的消息。我迟早也走。我没有多少要干的事。除了观察活着的人,看看仍旧撒欢的牲口。迟早我也会搁荒一块地,住空一幢房子,惹哭几个亲人。我和冯四一样,完成着一辈子。冯四先完工了。我一辈子的一堵墙,还没垒好,透着阳光和风。
剩下的事情(1)
一、剩下的事情
他们都回去了,我一个人留在野地上,看守麦垛。得有一个月时间,他们才能忙完村里的活儿,腾出手回来打麦子。野地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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