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2984,“李然”传》序·主(第7/8 页)
只有在此刻,才第一次将头,抬得比魔鬼还高。
他是初升的朝阳。
人类在欢呼。
棺材被打开了,眼前时不时晃着白影,我的眼睛难以聚焦,眼前除了开启的棺材,就是在眼前晃动的白影,还有时而闪过的铁灰色。好像,还有一点疼痛的渗透。
开棺,李然平静躺在其中,尸体未腐。
我记起来了,我要找的,是李然墓。
我好像回到了甜蜜的记忆,回到了昨天做的曾经的梦。记忆的背景,是紫色夜空中的星光璀璨,和天湖交融,一片银白的远方。
我想起,我骑在爸爸脖子上,他褐色的头发挠得我肚皮痒痒的。
我想起我的小木屋。
我想起温暖的炉火。
我想起了,晃动的白影是四星共荣和天命教的白袍,铁灰色,好像……好像是铁锹?
我想起了爷爷抱着我,跟我讲斯堪的纳维亚人,讲留里克、奥列格,讲罗斯受洗,诺夫哥罗德共和国,伊凡雷帝,讲鞑靼人,彼得大帝,普希金,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我崇高的东正教。
我想起奶奶带着我,顺从我的无理要求,瞒着爸妈带我去到处都是天命教教徒的莫斯科,去看克里姆林宫,去看瓦西里升天大教堂,去看莫斯科大学遗址,想起她蹒跚地偷偷去弗拉基米尔出版社的废墟里捡书,只是为了告诉我,书是原信者的脊梁。
我想起爸爸在书房里,跟我说别尔嘉耶夫,索尔仁尼琴,讲列宁,普京,维亚切斯拉夫,回忆苏联和大罗斯联邦。我想起爸爸在家门口的草地,望着心中的莫斯科,讲Scp基金会,讲o5-9,讲“它”,天命教,我们原信者,还有“信徒”先生。
我想起,那痛,是因为愤怒的人们围着我,用铁锹挥舞着砸在我身上。
我想起,陈哥的金属臂。我想起,他时常笑着,对我说,“谢纽沙,干得好。”
我想起午后的阳光,我想起贝加尔湖里的鱼,我想起我爱的白桦林,我想起叶尼塞河的河畔,我想起莫斯科河上一动不动的有轨电车,我想起如今无人游玩的Вopo6ьeвыx山,我想起我装在早已无用的钱包里的卢布,我想起阿尔巴特街废墟里的野猫,我想起被我放生的傻狍子,我想起木屋里,我卧室墙上绣着鹿的挂毯。
我想起罗斯,西伯利亚,还有心中的莫斯科。
什么东西被浇在了李然的遗体上,他的遗体开始燃烧,人们把迷茫,恐惧,不满和愤怒用铁锹和铲子发泄在我身上,李然的遗体上。
痛苦带来清明。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不一定因为李然,但一定是因为我和世界。李然是恶人,又是英雄。我原本就不知道,他到底该是什么人。现在,却要我去亲手毁掉这样一个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定位的恶人,或者英雄的尸体。
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在此刻,陷入无尽的矛盾。
我想不明白。他杀死了我最爱的人们,却带来了人类的尊严和世界的尊严。为什么,世界要给我这种矛盾,让我无法思维,让我丢掉原信者的脸面?但现在世界给了我一个机会。我理清了矛盾的存在,而非沉沦于无尽的混乱。
我想起了原信者,想起了人类的尊严。
我想起了,混乱中,我曾不自知地无比客观地在思维中以局外人的视角思考这个世界:
这里是中西伯利亚最特殊的一个部分了……
突然来的一阵冷风刮得刺骨……
一切的一切,是李然,又不是李然。
我仍深爱着这个世界,死亡,将是这爱意最终的表达。
“我巴不得我死。”
世界在眼前展开,美不胜收。天上每一颗星,和月亮每一束四处飘散的月光带来每一段闪动的波光,每一颗白桦带来漫天飞舞的白桦叶。月亮永远在那,盈缺不息,直至无数年后被太阳吞没。这才是现实,这才是世界的本质。
“ypa!”我嘶吼着。我用尽力气用铲子打在一个教徒身上,刚碰到身上,反倒是我的手没了力气,铲子掉在地上,我却笑了。这本应是耄耋老人嘶哑无力的叫声,但我听见的,是高过陈哥一头,在天命教卧底,为全世界原信者奉献自己力量的那个壮硕的东斯拉夫人谢苗洪亮的嗓音。
“谢苗,你今天必死无疑了。”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胸口干瘪的野果,笑着对自己说。
“教徒们,我巴不得我死!快杀了我,然后像老鼠一样活着!”我笑言。我听见的,是无比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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