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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的十二月,是个潮湿的阴天,江上灰蒙蒙的,好像有一层薄雾,但是蝶来已从迷惘中走出,眼前的目标很清楚,太清楚了,她和阿三挥手告别,
“我可能没有时间写信给你,等我,考完试我会来找你,阿三,耐心点,等我。”
《初夜》13(1)
阿三没有等,他没有耐心,或者说,没有信心等到蝶来考完试,在八个月的复习期间,阿三重新回到团支书身边。蝶来并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无暇关心和了解阿三在想什么在干什么,那几个月她所有的热情、她生存的意义被焦点化了,就像个精神病患者,她眼前的目标是唯一的,在奔向这条目标的路途上,她毫不犹豫地越过所有的障碍,假如说与阿三的关系是其中一个障碍。
她和海参一起报考一九七八年的高考入学考试,两届考试只相隔了几个月,因此她那一届是过了学校的整个暑假,九月之后才拿到入学通知,第一批通知下来,她的连队只接到三张入学通知,其中两张是她和海参,因此他们俩一起拿着入学通知和户口回到上海,他们的行李被扔在农场集体宿舍门口,要过几天才能托运到家,当然,对于离去的人,行李扔了也无所谓。
他们坐的双体客轮停泊在吴淞码头,蝶妹和她父亲到码头去接她,他们三人和海参一路换了三部公共汽车,到淮海路时他们和海参一起下车,但没有走原来的回家路线,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父亲和妹妹把蝶来接到另一条马路另一条弄堂,没错,她的家人在没有与她商量的情况下,把家给搬了。
“为了那些谣言,尽管你否认了,妈妈也没有追究,但你知道徐爱丽,她本来就吃饱了没事干喜欢无事生非,反正她把你和阿三在苏州过夜的事到处传播,妈妈觉得很没有面子,便想到换房。”
蝶妹告诉蝶来道,那是回家当晚,面对着刚刚经历搬家仍然杂乱无章堆满纸箱的新地方,蝶来十分茫然,仿佛,她的注意力还没有真正回到新的现实。这时候她的脑中才充满阿三,深深的缺憾感几乎抵消回到上海的喜悦。
新地方和老地方只相隔了几条马路,不过是从淮海路的南面搬到北面,从一楼搬到二楼,妈妈的另外一个理由是,原来的底楼过于潮湿,令她患上关节炎。可是在这间曾是他人家庭的房间里,看出去的弄堂格局,窗外景象,甚至天空的颜色都是迥异的,蝶来觉得与阿三的距离比在崇明时还要远,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和惆怅,她想立刻见到他。
她坐到纸箱上给阿三写纸条,约会他仍像过去一样需要蝶妹递送纸条,突然心里就有了忐忑,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毫无把握,觉得一种超越空间的距离桓横在他们之间。
就像她预感的,阿三已经离她而去了,阿三告诉蝶妹,他好容易才想通他和蝶来是没有将来的,因为,他和蝶来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了,他做不到,或者说远不是蝶来期望的那一种人。
是的,情况就是这么简单,蝶来考上大学了,阿三仍是个工人,阿三自觉这将是一段持续不下去的关系,
“阿三说,我不能忘记那一次当蝶来告诉我高考恢复我必须去参加考试时她那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突然亮起来,就像刀锋,亮得很刺眼,很无情,我那时就相信她的决心够大,大到足够让她做成她要做的事,我把我的担心告诉她,我担心她考上大学就会离开我,她说,你也可以去考,你总不见得一直做工人,蝶来很直接,她已经让我知道,她最后会做什么选择……”
蝶妹的转述空虚地结束在没有任何回应的被杂物挤得混乱不堪的房间里,正在整理书籍的蝶来,将手中的书朝地上扔去,然后,便冲出家门。
蝶妹以为她去找阿三,她知道蝶来是不会容忍任何苟且,即便是分手,也得有个仪式,蝶妹拾起被蝶来摔得面目受损的书,并把受损部分补好。
两小时后蝶来回家天已经黑透,家里的饭桌刚刚收起来,现在不再有个厨房可以让姐妹俩在饭桌上写毛笔字说闲话,还可以加入个把徐爱丽这样的人,让厨房有一种“沙龙”气氛。
现在厨房的功能只能在晒台门口实现,那个地方正好可以放煤气灶和一个碗橱,水池和料理台放在晒台上,这就是换房后所失,但蝶来和蝶妹将是周末的匆匆过客,对于家里的变化虽然不满但也不想太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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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夜》13(2)
无论如何,她俩可以在睡觉的亭子间说悄悄话,虽然亭子间平时是属于弟弟的,但她们回家的日子,弟弟就睡在前楼父母房间的长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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