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1/4 页)
那个电话来得很突然。须知我语言的第一本能早已不是中文了,所以我把从舌头到脑筋像电脑软件中的汉语程序似的转换了一下,才弄出汉语来,说“呀,我正在家附近的林子里找蘑菇 ”对方不知是没有听懂还是以为听错地又问了一遍,确认之后就沉默了十几秒钟,估计是莫名其妙我正在作什么,那时我突然发现——尽管说来好笑,我好像是对找蘑菇这事入了迷,每天一早我就开始拎着篮子,带上两本书在树林里转悠,时不时坐在一些蘑菇前翻开书查查,中午饭都没兴趣吃,不到天黑决不回家。幸好资源雄厚,家附近就有那么多的树林。
笑话一则(2)
可惜这是一件季节性很强的事情。每年大概到八月中旬的时候,通常你在地上还看不到什么,但一过八月十五(阳历),地下就开始争先恐后地冒出各种各样的蘑菇来,一直到十月初,十月以后还是有各种蘑菇,而且长得全都个子很大,但里面通常已经有幼虫或虫卵了。为此我在几年的蘑菇季节里研究了所有能找到的书,从辨认分类到烹饪,储存。在第一年的时候,我还经常被一些朋友打趣,说“带一些飞菌回来呀”,飞菌是野生菌中毒性最强的一种,它有着漂亮的红色的伞盖,上面有着白色的圆点,就像我们小时经常在童话书中见到那种漂亮蘑菇。(天呐,无知会导致诱杀。千万不要用手去碰!)这种漂亮蘑菇的毒性很强,就像五步蛇一样,只要吃下去一点点,保你在五步之内丧命。
开始的那一两年,蘑菇采回来以后,总是对着各种书上的图片和文解,查了又查,吃时就更是有一种人类最早吃西红柿似的挑战感。还不错,我们从来没有误食过一回。我在夏末的树林中时有遇见一些志同道合的采菌人,有德国的父亲和儿子,有波兰的家庭主妇,有俄罗斯的老夫老妻和小兄妹,他们都给了我一些实用的指导。最“专家”的是俄国人,因为在俄国的许多地区,菌类是一种付食来源。几年下来,再切搓时,我发现我比俄国“同志”懂得还要多,许多他们不认识的品种我认识,许多他们不敢分辨的看上去相似的有毒菌和实用菌我找出了窍门分辨。这使我很窃窃自喜,自鸣得意。其实,是很喜欢那种回归自然的感觉。夏天的天气通常很好,特别是在雨后,树林中空气格外清新,阳光斜斜地透过树木射进来,在林间的空地上投下写意的影子,就像早年间我们在书中读到的那样,有清新的树木的气息,草的气息,泥土的气息,你的肺可以和自然界的种种一齐呼吸,我的那些各种各样漂漂亮亮肥肥硕硕的蘑菇,等待着我的到来,这又像在童话中,出生在中国的文革,我们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童年的,采蘑菇,其实是在已经中年时再作一回小孩子的梦吧,再在自然的怀抱中放下一切作一回无忧无虑的心地简单的只知道快活嬉戏的小孩子。
不知道在我关于蘑菇的这门技艺彻底掌握以后,会不会又“走到尽头”,兴味索然,掩旗息鼓。一个周末的黄昏,在我在附近的一个小山上慢跑时,正想到这个问题,“喂,那边山路有许多栗子树,路上全是掉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栗子,当心不要滑倒哦 ”,听到对面跑来的人这样对我说。
月圆之夜
那一年,我们一个二十几个人组成的旅行团,在土尔其作了为期一周的小亚细亚环游,我们在横跨欧亚的伊斯坦布两岸(中间隔着博斯佈鲁斯海峡)来来去去,看大大小小的有名的清真寺,逛穆斯林人的市场,还到南部去看了特洛伊的木马和其它一些断壁残石的古迹,一个星期不知不觉地很快过去,最后临上飞机的前一晚,我们大家坐在伊斯坦佈尔黑海海峡边的一家餐馆里,一起吃最后的一顿晚餐。我们中间一位文雅绅士的先生不知不觉地说起:“一个星期过得真快,明天我们大家都会回到德国各自不同的城市,”然后他又说,“后天,是月圆之夜……”
回到德国后的那一两天,也记不起在忙些什么,那天晚上,偶然间抬头,正看到一轮圆月,蓦然想起旅行团那位先生的话,似有感慨,便又想到我们在小西细亚的那一个星期,团中那些又陌生又熟悉的同行的人们,如今散落在德国各个不同的城市,此时此刻不知都在各自忙些什么。我忽然心里很感谢那位我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先生和他的那句话,不是因为他的那句话,我不会想到这些,这么多年来,在德国,“中秋节”是一个早已淡忘的节日,我对月的阴晴圆缺也早已不再作任何感慨,甚至不再有任何感觉。我记得我中学毕业前的那个新年联欢会上,每个同学都在圣诞树上挂一条彩纸,上面写着各自的留言,我写的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此时想来,真是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