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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斯君待我,倒真的如兄如弟。
到上海我在爱玲处一宿,因为去温州的船要第二日开。我是晌午到,青芸一人来看我,不带弟妹同来。她亦只是与我见一见,随即回去了。徐步奎有好语:“把绿色还给草地,嫩黄还给鸡雏。”青芸亦是把我这个叔叔,我亦是把青芸与儿女来还给天地,把眼前与将来还给岁月。懮患惟使人更亲,而不涉爱,爱就有许多悲伤惊惧,不胜其情,亲却是平实廉洁,没有那种嗦。
随後房里只剩我与爱玲,我却责备起她来,说她不会招待亲友,斯君也是为我的事,刚才他送我来,你却连午饭亦不留他一留。爱玲听了很难受,因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她,况且斯君有青芸在家招待也罢了。爱玲道:“我是招待不来客人的,你本来也原谅,但我亦不以为有哪桩事是错了。”见她激动,我亦惊异,因她对我防卫她自己这是初次。
我生气有个缘故。爱玲上次在诸暨县城斯君的亲戚家及在斯宅住过几天,不免触犯乡下人的生活习惯,如她自己用的面盆亦用来洗脚,不分上下,此外还有些做法连斯君亦看不惯,听他说起来,我总之不快,另一面,我的侄婿上次送我到诸暨,他回上海後向爱玲报告我在一路的情形,及後来斯君几次到上海向爱玲说到我,想必也是说得不堪。我那侄婿俗气还在其次,却是他有绍兴城里人的老筋,好像已经世事洞达似的,而斯君则是幼稚,爱玲说他是小城市里的少爷,一点也不错,这两个岂是会说话的?而我的爱玲,她的兰成,是贵重得他人碰也不可碰一碰,被说成爱玲不像爱玲,兰成不像兰成,当然气恼。但我怪爱玲当然怪得无理。
爱玲因道:“斯君与我说,你得知周小姐在汉口被捕,你要赶去出首,只求开脱她,我听了很气。还有许多无关紧要的话,是他说你的,我都愿他莫说了,但他仍旧不知道。这斯君就是不识相,为你之故,我待他已经够了,过此我是再也不能了。”我分善人坏人,爱玲是不聪明的人她就不喜。我听了她这一番话,当下也略略解释了几句,但亦解释得不适当,好像心不在焉似的。
世上的夫妻的,本来是要叮叮对对,有时像狗咬的才好,偏这於我与爱玲不宜。今天的样子,当然是我不对。这未必是因我在斯宅楼上蛰居久了,变得有点神经质,却因她是我的亲极无爱之人,在这样不适当的环境里见了面,一时没有适当的感情,所以蛮不讲理的单是发作了。而我亦才懂得了刘邦何以开口就骂人,不然即是狎侮人,因为他一时喜怒不知所措。
晚饭後两人并膝坐在灯下,我不该又把我与秀美的事也据实告诉爱玲,她听了已经说不出话来,我还问她《武汉记》的稿且可曾看了,她答:“看不下去。”当然因为里边到处都写着小周的事。而我竟然一默,因我从不想到她会妒忌,只觉我们两人是不可能被世人妒忌或妒忌世人的,我是凡我所做的及所写的,都为的从爱玲受记,像唐僧取经,一一向观音菩萨报销,可是她竟不看,这样可恶,当下我不禁打了她的手背一下,她骇怒道:“啊!”我这一打,原是一半儿假装生气,一半儿不知所措的顽皮,而被她这一叫,才觉得真是惊动了人天。但是我还有点木肤肤。
是晚爱玲与我别寝。我心里觉得,但仍不以为意。翌朝天还未亮,我起来到爱玲睡的隔壁房里,在床前俯下身去亲她,她从被窝里伸手抱住我,忽然泪流满面,只叫得一声“兰成!”这是人生的掷地亦作金石声。我心里震动,但仍不去想别的。我只得又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了一回。天亮起来,草草弄到晌午,就到外滩上船往温州去了。
春莺啭
外婆家隔壁准提寺,大殿里有八橱经,我无事天天去坐在佛前蒲团上看经。前此我对佛经全然无知,但从逃难以来,有些地方自然的与之意思相通,如今一读,竟是佩服得要命。我三十岁时,曾想写一部书,用唯物论辩证法来批评印度哲学,好得没有做那样的傻事。可是等我把那《三藏经》读了个差不多,我又对它不满,从它走了出来了。
我买得一册《花间集》,又是喜爱得要命。还买了一部《杜甫诗》,不拿它当诗来读,只拿它当日常的人事来读。原来佛经的美,中国的诗词里都有。我把这意思写信给北大教授冯文炳,想能勾搭到一个新友亦好。不料他回信说佛理宁是与西洋的科学还相近,当然他是当我幼稚,结交只可息念。一个人新有所得,是一来就要排他的,冯文炳亦未能免,如此我倒亦不服气,我又买得了二册《易经》,又从籀园图书馆借来了孙诒让的《周礼正义》,这两部书里的天道人事,原来还比佛理更好。
我变得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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