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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抱着手臂,哈哈大笑,眼角瞥到燕丹正从阳光烂漫的回廊那头向他走来。太子年岁不大,白玉的簪埋在发髻里,露出的一头微宽,雕成一只碧眼的鸮,身上是素雅的绣着暗纹的青莲色衣衫,于日色中投下一抹深重的影子,待他走近,便可听到衣带系着的玛瑙环与黄玉玦相碰的声响,还有若有若无的、治疗疾病的松香。太子亲自为他端上紫檀的小案,案中堆有一叠叠地累积起来的金子,多得快要溢出来,这种有魔力的东西足以让人眼里的太阳变成紫色。它们确实拥有太阳的某些特征,光灿灿的,仅是稍一接触,就令人目眩神迷。
“请先生用这些来扔水中的龟吧。”太子丹向他献上满满一盘的金子,温和地建议:“免得从地上捡石头,弄脏了手。”
荆轲的眼,从金子转向他攀在檀木案上的一截手指,光润乌暗的漆面的衬托下,在错综复杂的针刻描花之间,这只手愈发地白,指节清瘦,指甲是美妙的朱红,难免令他想起琴女的手。可这手毕竟不是弹琴的,它主要用来握剑拉弓,主要用来指点山河。
荆轲在心中没来由地觉得惋惜,他毫无形象地拍着大腿,以欣赏的眼光瞧着那堆闪亮的金属,他不情不愿地哼哼两声,蓦然放声高笑,笑个不住。荆轲啧啧称奇,盛赞太子的痛快大方,接着全不推拒地接过那盘金子,荆轲双手捧着这些害人的东西,几乎捧到天上,他翻转檀木的案板,将它们一股脑儿全部倾入湖中。扑通扑通的声音,碧绿的水花溅得老高老高,倒很像往汤里下面条儿,水面上的阳光激烈不安地颤抖,荆轲眯起眼,这些金子弄起了多大的动静呐,剩下一些晒太阳的乌龟忙不迭地缩回头去,纷纷逃进它们安全的湖里去了。
“您有没有觉得。”剑客倒完金子,痛快地长长舒气,将紫檀小案送回太子手里,他又将身子斜了斜,站得离太子近了些,清癯削瘦的面上,那双刻薄但异常大而明亮的眼,倨傲地向他注目:“您有没有觉得,这群乌龟,很像您那班不堪重用的臣下?”
太子丹惊异而不无责怪地瞥了他一眼,低头思索,默然不语。
“我听说,您曾在秦国受了委屈,一直想方设法要报仇,但苦于秦王过分强大,找不到方法。”荆轲也不太在意他的反应,他抱着双臂,黑色的窄袖剑士服衣领不规矩地半散着,深灰的内袍若隐若现。剑客没有挽髻,披头散发,蓬乱的青丝垂到装饰金带钩的衣带上,发尾带着细微的卷,逆着午后的日光,漫发出一种黄褐色。
荆轲砸吧了两下嘴,慢条斯理地,自顾自地问他:“既然想要报仇,那么您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截止这天下午,燕丹一直努力在荆轲面前掩藏自己的恨意,但是终于,猛兽般的洪水冲破了脆弱的堤坝,以不可挡之势,向每个他能够看到的地方侵袭,似乎一定要毁掉些什么。他再一次地想起了禁制严密的咸阳,想起那座天下最坚不可摧的城阙以及坐镇其中的君王,想起镜花水月般的承诺,想起浓艳得触目惊心的茜色帷幕以及那个人玄色的大礼服。这可怕的恨意,一旦翻涌起来,浓烈起来,宛若毒发,搅得他头昏脑热,就万事都顾不得了,万事都视为无物了。
燕丹迟疑片刻,向持剑的上卿抬起眼睛,他是他回燕国以来,见到的唯一一个提起秦王面无惧色的人。荆轲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线条凌厉的、瘦削的脸上,反倒露出一抹儿嘲讽的笑,这表情好似怂恿又好似鼓励,好似讥讽又好似轻蔑。燕丹颤抖着,猛然揪住自己长大的衣袖,银红的指尖抠进那一片细腻光润的锦绣,这个时候,他的心都是揪紧的,被憎恶与痛恨揪得紧紧——只有一个念头,复仇、复仇。
“是,我要他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一点战栗,无比清晰而坚定地说:“您可有……什么主意?”
纵使叫他和秦王同日死去,纵使让燕国和秦国一起灭亡,他血肉化为的灰烬内也会重新燃起火星,白骨上也会开出灿烂又阴森的鲜花,随风扬播带毒的粉尘。他偏要让那个君王知道,即将亡国的贵族,也有不可亵渎的尊严;要让那个敌人知道,他不是任人摆布嘲弄的,他有自己的手段,能够颠覆这天下的格局和国际的惯例,向他施展致命的一击;要让那个孩子知道,在那漫长无尽的午后所结下的情谊,不可轻易辜负,他儿时曾对他说过的告诫,是全然正确的。
荆轲轻轻地笑了。
【六】
六
上卿大夫说,请替我准备匕首和酒,派我出使秦国,我将在咸阳王宫里,杀死您的仇人。
上卿大夫坐在灯火阑珊的大殿上,坐在乱掷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