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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泛泛之词,称呼却颇具意味;不叫『胡道台』而直呼其号,这就是表示∶一则很熟;二则平起平坐的朋友。刘不才再往深入细想一想,是张秀才仿佛在暗示∶他不念前嫌,有紧要话,尽说不妨。
如果自己猜得不错,那就是好征兆;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想起胡雪岩的叮嘱∶『逢人只说三分话』,所以很谨慎地答道∶『是的,我们是亲戚?』
『怎么称呼?』
『雪岩算是比我晚一辈。』
『啊呀呀,你是雪岩的长亲,我该称你老世叔才是。』张秀才说,『你又跟小儿叙朋友,这样算起来,辈分排不清楚了。刘三哥。我们大家平叙最好!』『不敢!不敢!我叫张大爷吧。』刘不才不愿在礼节上头,多费功夫,急转直下地说∶『雪岩也跟我提过,说有张大爷这么一位患难之交;嘱咐我这趟回杭州,一定要来看看张大爷,替他说声好。』『说患难之交,倒是一点不错。当初雪岩不曾得发的时候,我们在茶店里是每天见面的。后来他有跟王抚台这番遇合,平步青云,眼孔就高了。一班穷朋友不大在他眼里;我们也高攀不上。患难之交,变成了「点头朋友」。』这是一番牢骚,刘不才静静听他发完,自然要作解释∶『雪岩后来忙了,礼节疏漏的地方难免;不过说到待朋友,我不是回护亲戚,雪岩无论如何「不伤道」这三个字,总还做到了的。』『是啊!他外场是漂亮的。』张秀才说∶『承蒙他不弃,时世又是这个样子,过去有啥难过,也该一笔勾销,大家重新做个朋友。』『是!』刘不才答说,『雪岩也是这个意思。说来说去,大家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叶落归根,将来总要在一起。雪岩现在就是处处在留相见的余地。』这番话说得很动听,是劝张秀才留个相见的余地,却一点不着痕迹;使得内心原为帮长毛做事而惶惑不安的张秀才,越发觉得该跟胡雪岩『重新做个朋友』了。
『我也是这么想,年纪也都差不多了;时世又是如此。说真的,现在大家都是再世做人;想想过去,看看将来,不能再糊涂了。我有几句话!』张秀才毅然说了出来∶『要跟刘三哥请教。
听这一说,刘不才将自己的椅子拉一拉,凑近了张秀才;两眼紧紧望着,是极其郑重、也极其诚恳的倾听之态。『明人不说暗话,雪岩的靠山是王抚台;如今已不在人世。另外一座靠山是何制军,听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既然这样子,我倒要请教刘三哥,雪岩还凭啥来混?』这话问在要害上,刘不才不敢随便,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宁慢勿错。所以一面点头,一面细想;如果随意编上一段关系,说胡雪岩跟京里某大老如何如何;跟某省督抚又如何如何?话也可以编得很圆,无奈张秀才决不会相信;所以这是个很笨的法子。
刘不才认为话说得超脱些,反而动听,因而这样答道∶『靠山都是假的,本事跟朋友才是真。有本事、有朋友,自然寻得着靠山。』他又补上一句∶『张大爷,我这两句话说得很狂。你老不要见气。』『好!』张秀才倒是颇为倾心,『刘三哥,听你这两句话,也是好脚色!』
『不敢,我乱说。』
『刘三哥,我再请教你,』张秀才将声音放得极低∶『你看大局怎么样?』
这话就不好轻易回答了;刘不才拿眼看一看小张——小张会意,重重点头;表示但说不妨。『我从前也跟张大爷一样,人好象闷在坛子里,黑漆一团;这趟在上海住了几天,夷场上五方杂处,消息灵通。稍微听到些,大家都在说∶』这个「不长的!『
一面说,一面做了个手势,指一指头发,意示『这个』是指长毛。张秀才听罢不响,拿起水烟袋,噗噜噜、噗噜噜,抽了好一会方始开口。
『你倒说说看,为啥不长?』
『这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尽的——。』
刘不才的口才很好,何况官军又实在打得很好;两好并一好,刘不才分析局势,将张秀才说得死心塌地。他也知道他们父子的名声不好,必得做一件惊世骇俗,大有功于乡邦的奇行伟举,才能遮掩得许多劣迹,令人刮目相看。现在有胡雪岩这条路子,岂可轻易放过?『刘三哥,我想明白了,拜托你回复雪岩,等官军一到,撵走长毛,光复杭州,我做内应。到那时候,雪岩要帮我洗刷。』『岂止于洗刷!』刘不才答说,『那时朝廷褒奖,授官补缺,这个从军功上得来的官,比捐班还漂亮些!』果然,等杭州克复,张秀才父子因为开城迎接藩司蒋益澧之功,使小张获得了一张七品奖札,并被派为善后局委员。张秀才趁机进言,杭州的善后,非把胡雪岩请回来主持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