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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爹马善仁说:
“爹,我们家的牛是黄色的。”
马善仁说:“我知道,它叫老黄,今后你还叫它老黄好了。”
马三多说:“我们家的羊,是白的。”
马善仁说:“嗯,那我们就叫它小白吧。”
马三多想了想说:“唉,咱们家要是有一头毛驴就好了。”
马善仁说:“要是有一头毛驴,你叫它啥?”
马三多说:“我叫它爹爹。”
马善仁一挥手,啪地在马三多脖颈上抽了一巴掌。
最后一个穷人 第三章(1)
风不断地刮着。
一直过了冬至,还不见一场雪。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风都在房檐上刮出吱吱的声音。屋顶上的树叶,水一样哗哗响成一片。
马善仁以为是雨点子砸响了房皮,觉得奇怪,便常常借故跑出屋去。
天是冷飕飕的,脸上没有水。马善仁就仰起脸用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朝天上专注地看一阵。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确实知道黑夜和白天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这个没有雪的冬天,马三多不念书了。
是马善仁不让马三多念了。
几年前,大队学校的刘校长来沙洼洼找过一次马善仁。
刘校长对马善仁说:
“老马呀,你娃子已经能给你下地干活啦,能给你挣工分啦,如果去放羊的话,一天至少能挣五分工——半个工哩。”
马善仁说:“哦。”
刘校长又进一步说:
“老马,一天可是半个工啊,你就没有个啥想法?”
马善仁说:
“不行,我要供娃子念书哩。”
说这话的时候,马善仁的那双眼睛还能看见东西。不但白天和黑夜他分得一清二楚,公羊母羊他也能一眼就辨别出来。有时候,马三多叫嚷身上痒,马善仁就走过去脱下他的衣服,在阳洼里就着阳光,将虱子们一只一只逮出来,掐得噼啪响。
后来马善仁的眼球里好像钻进了一个东西,仿佛是一条寸把长的细虫。那虫子在他眼睛里不停地钻,钻着钻着就织了一张密密的网。突然有一天,那网就把他的目光给罩住了,看什么东西,都如隔了一层雾。那雾越来越厚的时候,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最后的最后,他的眼前是一片黑。
当眼前一片黑的时候,马善仁就知道他彻底成了个瞎子了。
马善仁的眼睛瞎了的时候,仍然矢志不渝地要将马三多日弄成一个读书人。关于这一点,马善仁沿袭了父亲的训示。
马三多的爷爷马举才在孙子出生的当天晚上,搬出一本厚厚的发了黄的线装书,从阴阳五行和风水运势等诸多方面考虑,偷偷为孙子取了“三多”二字为名。“马”字里当然隐含有速度的意思,“三多”则把福禄寿这三样悄悄地隐藏了起来。在那个闹腾腾的红色岁月里,这样做无疑会被认为是一种忤逆。但父亲马举才为了老马家日后的运道,还是滴水不漏地做了。他对外是这样解释的——为了让集体的马越来越多么——马三多,呵呵,呵呵呵。
形容枯槁的马举才视那本发黄的旧书为自己的老命。当变迁的世事将他从学堂里驱赶出来的时候,马善仁就意识到父亲的全部生命已经融入了那几本古旧的线装书中。
父亲拒绝自己的两个儿子马善仁和马德仁继续上学识字,自己却沉迷在书本中不能自拔。直到他咽气的时候,才郑重其事地对两个儿子说,从三多这辈开始,咱老马家的后人,开始读书。再穷也读,穿不上,吃不上,书也要读。
马举才的意思是,富不过三,穷不过二,老马家肯定会在马三多这一辈上迎来好运道。
父亲把那本老书传了下来,直到马善仁双目失明的时候,他也没有弄清这本把父亲折磨得死去活来老泪纵横的古旧老书叫什么名字。在父亲的所有书籍被一伙青年娃们付之一炬之时,连马善仁都不知道父亲是用什么方法将那本发黄的线装书保存下来的。父亲的后半生,完全沉迷在那本老书所臆造的世界里,宛如一个满面清风的隐者。在沙洼洼纷争最激烈的那一年,他竟然抱着那本书在房后的地窖里躲了整整三个月而未被人发现。直到有一天,马善仁兄弟从地窖里把一具长满绿毛的尸体搬出来准备埋掉的时候,他们听到一个极其喑哑而又熟悉的声音对他们轻轻地说:
“娃子,我……还活着。”
马善仁被那个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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