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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就是因为我偷跑去隔壁人家——那里头租住着个戏班子,我跟人家学模学样地混了一整天,直到我爹把我揪着耳朵拎回家,绑在凳子上拿竹尺子抽,他发狠说我要是学那下九流,还不如打死了利索……”
祝载圳忍不住一笑,问道:“那怎么后来又学戏了?”林迁摇摇头,笑叹了一声:“是命里该的吧。没过多久,城里就闹鼠疫了。两个妹妹先染上的,我娘为了照顾她们,不久也……”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娘的模样我真记不清了,两个妹妹的样子倒一直记得,一样的小圆脸儿,细长眉毛,眼睛亮亮的……可真是好看。”
祝载圳听他语气已然伤感,又不知该安慰什么,只能凑趣道:“跟你这么好看?”林迁道:“比我好看。可惜才五岁就都……没几天,我娘就也跟着去了。后来就又是我爹……”他拿起酒杯咽了一口,缓了口气,又道:“我爹觉得自己不好了,就把我送进了戏班子,临走给我说,其实人活一辈子,干哪行儿没什么高低贵贱,只要自己行得正,不作践自己,不走邪路……”
那是人生中最酸楚的一段往事,二十年来他从不肯纵容自己轻易地想起,只怕增添了软弱自怜。可是此刻跟身边这个人提起来,却成了一种最温存欣慰的缅怀;他也不是为教他痛惜怜悯自己,只是想要告诉他:在你不曾遇见的那些人生里,我就是这般度过的;这就是整个儿的我。
他如是平静又琐碎地诉说着,祝载圳只是默默听着,一只手握在他手臂上。有一刻他不觉走了神儿,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光景:一样也是过节,祝家大宅里花团锦簇的,他夹在一群兄弟姊妹间,规规矩矩地轮次上去给父亲和嫡母磕头贺节。只是身边的人一年年地少下去——大哥十七岁死在战场上,二哥被刺客误杀,大姐在得知丈夫阵亡后难产而死……他其实和这些人没太多感情,只是从他们身上看清楚了自己的命运:这一生注定了是在战场和厮杀里度过,或者,也是在这其中结束。
他坚定地认同了这种命运,从没想过如果换一种人生——然而如果换一种人生,现在又该是怎样的生活?又会得到或者错过什么?
比如身边这个人,也许会换一种方式遇见,也许,就永远地错过了。
林迁已是醉了。洋酒后劲儿大,他酒量又实在是不好,这么两杯喝下去,已是心虚气浮,眼前的烛光都化成了一泓柔水,其间荡漾着一个温默又坚实的人影。他头伏在支起的手臂上,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人,忽而轻声说道:“其实遇上你,还真是我这二十几年最坏的事儿。”祝载圳听了一笑,跟着手便给他紧紧握住了。林迁又道:“……也是最好的事儿。”
最坏的。最好的。说到底无非是因为,这是最在意的。
祝载圳起身抚着他肩,把酒杯从他手里拽出来:“别喝了,你醉了。”林迁侧回脸含笑瞥着他,低声问了句:“……想我了么?”
祝载圳没说话,只是低头在他额角上吻了一下。林迁伸手拉紧他手臂,让他紧紧贴在自己背上:“这么些日子了……真不想我?”
“我想你。想得难受。”
祝载圳头脑轰然一响,跟着周身血液都被这轻浅的一句话点燃烧沸了。他一把拦腰抱起他,打横抱着一路走进卧室,放在床上合身压了上去,一边扯着衣服一边重重地吻他。林迁微张着嘴,舌头和他的唇舌绞缠在一处,双臂紧紧缠在他背上。他放开身体,极力迎合着他,手指在坚实紧张的肌肉间掐出了印子。
这场久违又激烈的情事耗尽了两人全部力气。林迁在他臂间微微喘息了会儿,便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祝载圳却半靠在床头,借着透窗而入的淡薄月光,凝目望着身边人熟睡的脸,迟迟不能入睡。
或许是因为知道这样的夜晚不会多了。
对于将要到来的战事,他一向是预知甚至期待的。但就在今晚,就在现下,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生出一丝犹豫,那么微末,却又那么固执地挥之不去。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张学良的迟疑:这里有我的家,我的亲人骨肉,我不想打。
并非是少了勇气,只是多了眷恋。就如同他现在,留恋着这个静好温存的夜晚,留恋着这个人,留恋着每天回来有他等着自己,吃他做的饭。
他不怕战争乃至死亡。他只是舍不得他。
作者有话要说:1931年的中秋节,是阳历的9月26日。那一年我们的同胞,没能过上最后一个安乐宁静的团圆夜。
而让剧中人度过这么一个虚幻的佳节,只是笔者的一点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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