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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暗的监狱里,父亲想到了38年前,他在长征路上经过的地方,那是云南和贵州交界处的北盘江,江边有一座山叫关岭。当年他率领红11团抢渡北盘江,掩护中央大队进入云南。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他登上关岭,举目远望,他回忆说:“当时就觉得那地方太美了,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我想,假如我能活着出去,就和你妈妈一起到北盘江的江边去。怎么生活呢?可以开个照相馆,叫夫妻照相馆吧。了此残生。”
大彻大悟。只有经历了炼狱的人,才可能获得如此的彻悟。
7 自由
1971年9月13日,毛泽东钦定的接班人,“文革”的柱石,掌控武装力量的中国第二号人物林彪,乘飞机外逃时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的沙丘上。
这件事对中国社会的震动实在太大了!“九大”以来天下大定的局面全都乱了。
社会上各种被压制的潜流活跃起来。陈正人(注:曾任第八机械工业部部长)给毛泽东写信,他说,记得您在井冈山曾亲口对我们说,要优待俘虏。可我们,现在的待遇比当年的俘虏却差远啦!刘建章(注:曾任铁道部部长)夫人刘淑清也写了信,通过王海容递给了毛泽东,毛泽东的批示是:“这种法西斯式的审查方式是谁人规定的,应一律废除。”对毛泽东的这个批示,李一氓(注: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委)在他的回忆录中俏皮地问道,是啊!是谁规定的啊?至今也没有人出来承认,这个任务大概只有交给将来搞《毛选》注释的同志了。他写道:“一些经过长征,有40多年党龄的干部,党听信半句谣言,就把他们当成反革命抓起来,而且在事情已经弄清楚后,还一直关在那里不理,党对于党自己这样的成员都没有了底。”(注:李一氓《模糊的荧屏》284页)
我们被允许给父亲送东西了。
时间,在孤独与寂寞中一点点流逝。父亲是1967年底被抓进去的,1968年过去了,1969年也过去了,1970年又过去了,1971年转眼到了秋天,北京的秋天是短暂的,天气渐凉。父亲后来说,突然间收到了家里带来的包裹。已经4年没有亲人的消息了,而顷刻间,亲人缝制的棉衣就在眼前,老泪纵横……他写道:
“独处得寒衣,老泪频滴,亲人晰晰在心底,惟有知己!”
“抱病度难期,岁月艰济,骨肉安危无消息,何时解迷?”
狱中的生活在悄悄地改善着。看守的态度不再那样蛮横了,不再因为等不及把大小便拉在裤子里,而是告诉他可以拉在痰盂里,再倒掉了。他搬进了二楼,不再像原来那样阴暗潮湿了。伙食过去吃的是山芋干、稀饭,现在也居然吃到大米饭和蔬菜了。改善伙食的第一天,给他碗里放了三个包子。父亲说:“我太久没吃饱过了,狼吞虎咽的一下子就全吃完了。我问,能不能再给一个吃?那个战士斜眼看了一下说,你就不怕撑死啊!又给了我一个。我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看来他说得对,是会撑死的。”
生活上的改变,联系到报纸版面的变化,父亲看出来了,林彪的名字不见了,而且他的那个班底也都不见了,一天、两天……好久都不出来了。父亲说:“他们完蛋了,但我想不到他居然会这样的死掉。”
早在半年前,专案组又一次上报了关于张爱萍反党反革命罪行的审查报告。归纳为三个问题:一、反党罪行;二、情报资敌;三、包庇叛徒特务。其中第一项仍无限上纲;第二项把通敌改为情报资敌;第三项过去是次要问题,现列为主要问题了。假党员不再提了,日特、叛徒的帽子也没有了。
“通敌”和“资敌”一字之差,多少意味着性质的变化。这件事,外人听起来,耸人听闻,但就情报系统来说,无非是件正常的业务工作,又经过各级组织批准,不管这些领导人后来犯了多大错误,工作毕竟就是工作,又能做出多大的文章呢?从后来查阅到的材料看,这件事,从一开始,上面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主要是中央二办的几个人在呼风唤雨,专案组是为虎作伥。其实,二办带头的也是总参政治部派去的人。我现在还经常在网上看到他的署名文章,散布一些有关高级干部里鲜为人知的逸闻。估计都是他在搞专案期间的收获吧。
黄永胜批:“此材料一般,暂缓上送。”
是不是挺遗憾的?
漫天的乌云终于透过来一缕阳光。5年了,我们生活在黑暗中。我们家庭的第三代出生了,我们给他起名小亮。虽然这只是一点点小小的火花,但那是希望之光。我们在这个婴儿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