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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朝野刀枪剑戟,范仲淹首当其冲,自己之外,还牵连着一大批同事、好友,纷纷折翅沉沙,窜谪远恶州县。当时措置的种种事情,更全都烟消云散,没留一点痕迹。连科举考试的科目变动,与人再没有利害冲突,都又变回来了。再超脱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何况,范仲淹还是个以天下为己任,自尊自重,又多少有些刚烈的人。就是世事变迁,叫他多了一些通达、容忍,也难将他完全变成一个心无点尘的弥勒佛。仅仅有挫折,是成不了弥勒的。要成弥勒,还得有佛性,有学识,还要修为。既成不了佛爷,难以永恒,就只能承受俗人通常所不能不承受的痛苦、疾病了。因为幼年孤寒,亏了身子,他比一般人更经不起折腾。当初上表称病求医,本来不是虚话。钱明逸一纸本章,硬是将实话挤对成浪言,仲淹也就只能勉力维持了。 州是边州,任重事繁,常人专任也会心劳力疾,何况他还拖着个病恹恹的身子。他的身体,终于每况愈下了。
他又给皇上上了一本,请求解除边任,调往邓州。或许是因为话说得透彻,或许是因为无关紧要,这回,朝廷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让他去做了邓州知州。到邓州不久,他就接到滕宗谅的来信,请他专为岳阳楼写一篇散记。
滕宗谅最后不是被贬到岳州去了吗?人虽被贬,可性情还是没有多少变化,依然那么任性倜傥。岳阳南倚潇湘,北靠长江,西枕山峦,东临洞庭,本来是个山川秀美的胜地。他到了这儿,先还不无郁闷,很快就如鱼得水,忘乎所以了。岳阳名胜,岳阳楼是中心。三国时孙吴鲁肃来岳阳治水军,就建了岳阳城。为了阅军方便,鲁肃又在枕山临湖的西城门上修了一座阅兵台。到唐代开元年间,中书令张说谪守岳州,全面翻修扩建了阅兵台,且给它新起了一个雅致气魄的名字——岳阳楼。打那时候起,岳阳楼就成为整个岳阳的核心了。可从开元到庆历,三百多年过去了,不说别的,光是风雨剥蚀,它也不成模样了。身为知州,又是个喜山爱水的人,整天瞅着这样一座破楼横亘在山川秀色之中,自然堵心。不久,宗谅到底下了决心,要将楼重新整修扩建一番。
钱打哪儿来呢?他也有绝招。民间不是有许多积年陈债没清付吗,他出了一道告示,请债主们将这些宿债干脆捐给公家,由官府来催讨。既是多年讨不着的宿债,留着也是白留,不如献给官家落个人情,所以债主们大都乐得从命。官家理债与私人讨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谁也不敢赖,愣是收了几万缗。宗谅亲自管着这笔钱,专门用来修楼。有钱,事就好办了。新的岳阳楼,三层重阁,飞檐起翘,流光溢彩,高耸于烟波浩渺的千里洞庭之上,就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雄伟恢宏极了。官家与一般老百姓不花一文钱,就得了这么个大楼,比旧楼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谁都夸他滕宗谅能干,也就不问那讨债钱是不是用完,他滕宗谅有没有干没了。
名楼得配名文哪!滕宗谅想起了范仲淹,只有他配,便千里迢迢打发专人来请范仲淹作记。为了化解他尚未登临的遗憾,宗谅还特意叫画师画了一幅《洞庭秋晚图》,让专差一道捎给了他。
范仲淹也是一位风流太守。每到一处,也都要扶持地方风物,兴建一些人文景观。在邓州,他就修了一座小小的园林,起了个通俗的名字,叫做百花洲。亭台楼阁之外,尤以各种奇花异草让人流连。洲前的城楼上,则建了一座春风阁,高敞明亮;阁前是一个四角攒尖的览秀亭。登城入亭,放眼四望,邓州风物尽收眼底,览秀正是名副其实。傍着百花洲,就是他新建的花洲书院了。既有同雅之好,又回不住患难与共的同年好友的面子,自己更有满腔的激情需要喷涌,仲淹接到信,略略准备了一下,就在览秀亭铺纸研墨,把笔临风了。
仲淹虽没登上岳阳楼,但家在吴县,加上一生宦游各地,湖上烟波早已烂熟于心。一旦握笔临纸,那水光山色,风雨晴晦,人物风情,无不历历在目;更有一辈子蹉跎、奋斗的无限感慨、思虑,时时凸显其间。两者互相裹挟,互相席卷,终于汹涌澎湃,汇成一股滔天洪流喷薄而出。仲淹笔不停辍,由着那一股洪流,将他推向遥远的天际。
只见他写道: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嘱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辉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