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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眼睛不敢望着他,嗫嚅道:〃七言诗的起源……〃满屋子静悄悄地。传庆觉得丹朱一定在那里看着他──看着他丢聂家的人。不,丢他母亲的人!言子夜夫人的孩子,看着冯碧落的孩子出丑。他不能不说点什么,教室里这么静。他舐了舐嘴唇,缓缓地说道:〃七言诗的起源……七言诗的起源……呃……呃……起源诗的七言!〃
背后有人笑。连言丹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有许多男生本来没想笑,见言丹朱笑了,也都心痒痒地笑起来。言子夜见满屋子人笑成一片,只当作传庆有心打趣,便沉下了脸,将书重重的向桌上一掷,冷笑道:〃哦,原来这是个笑话!对不起,我没领略到你的幽默!〃众人一个个的渐渐敛起了笑容,子夜又道:〃聂传庆,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从上学期起,你就失魂落魄的。我在讲台上说的话,有一句进你的脑子去没有?你记过一句笔记没有?──你若是不爱念书,谁也不逼着你念,趁早别来了,白耽搁了你的同班生的时候,也耽搁了我的时候!〃
传庆听他这口气与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忍不住哭了。他用手护着脸,然而言子夜还是看见了。子夜生平最恨人哭,连女人的哭泣他都觉得是一种弱者的要挟行为,至于淌眼抹泪的男子,那更是无耻之尤,因此分外的怒上心来,厉声喝道:〃你也不难为情!中国的青年都像了你,中国早该亡了!〃
这句话更像锤子似的刺进传庆心里去,他索性坐下身来,伏在台上放声哭了起来。子夜道:〃你要哭,到外面哭去!我不能让你搅扰了别人。我们还要上课呢!〃传庆的哭,一发不可复制,呜咽的声音,一阵比一阵响。他的耳朵又有点聋,竟听不见子夜后来说的话。子夜向前走了一步,指着门,大声道:〃你给我出去!〃传庆站起身,跌跌冲冲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华南大学在半山中的男生宿舍里举行圣诞夜的跳舞会。传庆是未满一年的新生,所以也照例被迫购票参加。他父亲觉得既然花钱买了票,不能不放他去,不然,白让学校占了他们一个便宜,因此就破天荒地容许他单身赴宴。传庆乘车来到山脚下,并不打算赴会,只管向丛山中走去。他预备走一晚上的路,消磨这狂欢的耶诞夜。在家里,他知道他不能够睡觉,心绪过于紊乱了。
香港虽说是没有严寒的季节,耶诞节夜却也是够冷的。满山植着矮矮的松杉,满天堆着石青的云,云和树一般被风嘘溜溜吹着,东边浓了,西边稀了,推推挤挤,一会儿黑压压拥成了一团,一会儿又化为一蓬绿气,散了开来。林子里的风,呜呜吼着,像失猘犬的怒声,较远的还有海面上的风,因为远,就有点凄然,像哀哀的狗哭。
传庆双手筒在袖子里,缩着头,急急的顺着石级走上来。走过了末了一盏路灯,以后的路是漆黑的,但是他走熟了,认得出水门汀道的淡白的边缘。并且他喜欢黑,在黑暗中他可以暂时遗失了自己。脚底下的沙石切擦切擦的响,是谁?是聂传庆么?〃中国的青年都像了他,中国就要亡了〃的那个人?就是他?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黑了,瞧不清。
他父亲骂他为〃猪,狗,〃再骂得厉害些也不打紧,因为他根本看不起他父亲。可是言子夜轻轻的一句话就使他痛心疾首,死也不能忘记。
他只顾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时辰,摸着黑,许是又绕回来了。一转弯,有一盏路灯。一群年轻人说着笑着,迎面走了过来。跳舞会该是散了罢?传庆掉过头来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他听见丹朱的嗓子在后面叫:〃传庆!传庆!〃更加走得快。丹朱追了他几步,站住了脚,又回过身来,向她的舞伴们笑道:〃再会罢!我要赶上去跟我们那位爱闹别扭的姑娘说两句话。〃众人道:〃可是你总得有人送你回家!〃丹朱道:〃不要紧,我叫传庆送我回去,也是一样的!〃众人还有些踌躇,丹朱笑道:〃行!行!真的不要紧!〃说着,提起了她的衣服,就向传庆追来。
传庆见她真来了,只得放慢了脚步。丹朱跑得喘吁吁的,问道:〃传庆,你怎么不来跳舞?〃传庆道:〃我不会跳。〃丹朱又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传庆道:〃不做什么。〃丹朱道:〃你送我回家,成么?〃传庆不答,但是他们渐渐向山巅走去,她的家就在山巅。路还是黑的,只看见她的银白的鞋尖在地上一亮一亮。
丹朱再开口的时候,传庆觉得她说话从来没有这么的艰涩迟缓。她说:〃你知道吗?今天下课后我找了你半天,你已经回去了。你家的住址我知道,可是你一向不愿意我们到你那儿去……〃传庆依旧是不赞一词。丹朱又道:〃今天的事,你得原谅我父亲。他……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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