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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有那么坚强的道德观念,已经是难得的了。任何人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也只能够〃行其心之所安〃罢了。他能怪他的母亲么?
言教授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字,学生都沙沙地抄写着,可是传庆的心不在书上。
吃了一个〃如果〃,再剥一个〃如果〃:譬如说,他母亲和言子夜结了婚,他们的同居生活也许并不是悠久的无瑕的快乐。传庆从刘妈那里知道碧落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善感的女人,丹朱也曾经告诉他:言子夜的脾气相当的〃梗〃,而且也喜欢多心,相爱着的人又是往往的爱闹意见,反而是漠不相干的人能够互相容忍。同时,碧落这样的和家庭决裂了,也是为当时的社会所不容许的,子夜的婚姻,不免为他的前途上的牵累。近十年来,一般人的观念固然改变了,然而子夜早已几经蹉跎,减了锐气。一个男子,事业上不得意,家里的种种小误会与口舌更是免不了的。那么,这一切对于他们的孩子有不良的影响么?
不,只有好!小小的忧愁与困难可以养成严肃的人生观。传庆相信,如果他是子夜和碧落的孩子,他比起现在的丹朱,一定较为深沉,有思想。同时,一个有爱情的家庭里面的孩子,不论生活如何的不安定,仍旧是富于自信心与同情──积极、进取、勇敢。丹朱的优点他想必都有,丹朱没有的他也有。
他的眼光又射到前排坐着的丹朱身上。丹朱凝神听着言教授讲书,偏着脸,嘴微微张着一点,用一支铅笔轻轻叩着小而白的门牙。她的脸庞侧影有极流丽的线条,尤其是那孩子气的短短的鼻子。鼻子上亮莹莹地略微有点油汗,使她更加像一个喷水池里湿濡的铜像。
她在华南大学专攻科学,可是也匀出一部份的时间来读点文学史什么的。她对于任何事物都感到广泛的兴趣,对于任何人也感到广泛的兴趣。她对于同学们的一视同仁,传庆突然想出了两个字的评语:滥交。她跟谁都搭讪,然而别人有了比友谊更进一步的要求的时候,她又躲开了,理由是他们都在求学时代,没有资格谈恋爱。那算什么?毕了业,她又能做什么事?归根究底还不是嫁人!传庆越想越觉得她浅薄无聊。如果他有了她这么良好的家庭背景,他一定能够利用机会,做一个完美的人。总之,他不喜欢丹朱。
他对于丹朱的憎恨,正像他对于言子夜的畸形的倾慕,与日俱增。在这种心理状态下,当然他不能够读书。学期终了的时候,他的考试结果,样样都糟,惟有文学史更为凄惨,距离及格很远。他父亲把他大骂了一顿,然而还是托了人去向学校当局关说,再给他一个机会,秋季开学后让他仍旧随班上课。
传庆重新到学校里来的时候,精神上的病态,非但没有痊愈,反而加深了。因为其中隔了一个暑假,他有无限的闲暇,从容地反省他的痛苦的根源。他和他父亲聂介臣日常接触的机会比以前更多了。他发现他有好些地方酷肖他父亲,不但是面部轮廓与五官四肢,连步行的姿态与种种小动作都像。他深恶痛绝那存在于他自身内的聂介臣。他有方法可以躲避他父亲,但是他自己是永远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的。
整天他伏在卧室角落里那只藤箱上做著『白日梦〃。往往刘妈走过来愕然叫道:〃那么辣的太阳晒在身上,觉也不觉得?越大越糊涂,索性连冷热也不知道了!还不快坐过去!〃他懒得动,就坐在地上,昏昏地把额角抵在藤箱上,许久许久,额上满是嶙嶙的凸凹的痕迹。
快开学的时候,他父亲把他叫去告诫了一番道:〃你再不学好,用不着往下念了!念也是白念,不过是替聂家丢人!〃他因为不愿意辍学,的确下了一番苦功。各种功课倒潦潦草草可以交代得过去了,惟有他父亲认为他应当最有把握的文学史,依旧是一蹶不振,毫无起色。如果改选其他的一课,学分又要吃亏太多,因此没奈何只得继续读下去。
照例耶诞节和新年的假期完毕后就要大考了。耶诞节的前夜,上午照常上课。言教授想要看看学生们的功课是否温习得有些眉目了,特地举行了一个非正式的口试。叫到了传庆,连叫了他两三声,传庆方才听见了,言教授先就有了三分不悦,道:〃关于七言诗的起源,你告诉我们一点。〃传庆乞乞缩缩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