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第1/4 页)
只有我一人有辟谣资格,但如果发表文章,最多只是争得人们的将信将疑。打官司,一个官司一拖几年,那么多谣言,够打大半辈子的了。
我很快决定完全不理,后来干脆不读一切报刊,不听报警电话,图一个耳根清静,但脑子里一直有一种有关谣言的思辨挥之不去,逼迫我对它作出研究。形貌卑琐的它,究竟有什么法道,弄得我们焦灼不安、毫无办法?
于是,我开始了对谣言的研究。
没想到,越研究,越变得神定气闲。
所谓研究,首先是一种凌空鸟瞰。这一鸟瞰不要紧,目光一下落到了古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中国先秦诸子那里,原来两千多年前这些麻袍飘飘的智者已经在为谣言大费脑筋了。一代代下来,谣言研究渐次被纳人人性论领域、心理学领域、历史学领域,一旦纳入,这些领域都因挖掘到了人人都能体验的精神暗窖而顿显丰盈。
研究的目光必须扫及世俗情绪之外的领域。世俗情绪总是憎恶谣言的,研究者说,且慢,先看看大范围里的谣言。即便把谣言贬缩为谎言,在谎言中再缩小到故意的说谎,也不全是邪恶的。
细想起来确实如此。艺术虚构也是一种故意的谎言,一位古代欧洲学者甚至说,戏剧就是把谎说圆了的艺术,观众乐于受骗。一位近代学者补充道,那是一种不具有现实伤害性的谎言,但也有人反驳,完全没有现实伤害性何来社会批判力?
军事上的谎言世所公认,“兵不厌诈”。
在其他职业中,例如医生和教师有时也要对病人和学生说一些仁慈或美丽的谎言。
即便在政治上,柏拉图说某些统治者为了使公民更关切城邦的命运,也会传播一些杜撰的概念,无可厚非。至于民众间的政治谣传,国际上很多学者指出,至少有一部分,是对权威性的一种异议方式,是对不透明的一种透明欲求。有时,谣传比公告更真实。
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结果,终于有人得出了一个结论:说“我从不说谎言”本身就是一个大谎言。日本当代心理学家相场均先生甚至说,谣言在本质上是人类的一种游戏,一种心理传递和话语传递的游戏;如果人类社会中完全没有谎言和谣言,世间将会因为病态的合理主义而毫无生趣。
不管是否同意这一论断,“病态的合理主义”确实是我们这些文人的一大毛病。处处合理,何谓生活?没有芜淖,何谓大地?没有谣言,何谓真实?
但是,明白了这些,并不是可以放纵谣言。只有了解了谣言的整体形态,我们才能划定一个包围圈步步进逼。包围什么?包围那些祸及人性人道、危及人类尊严的谣言。
只有认清人类在精神领域的坑坑洼洼,我们才能细心地四处探测。探测什么?探测那些足以让善良的人们伤残或遭灭顶之灾的精神陷阱。
因此,真正的人文研究似乎不露喜怒之色,其最终结果仍与人间道义有关。连那位认为世间没有谣言便毫无生趣的相场均先生最后也指出,谣言的主要结果是使许多人做了坏事,它久而久之会与犯罪结合在一起。我们无法消灭世间犯罪,却总要发现犯罪、控制犯罪、审判犯罪、惩处犯罪。
那么,下面所说的谣言,就是进入我们包围圈的那一种了,不妨简称之为日常生活中的恶性谣。
造谣的人们
谣言的生命可分作造谣和传谣两段。我们先说造谣。
即使恶性谣言的制造,在最初也可分为恶意明显和恶意不明显两种。这两种造谣方式哪一种更让人头痛?乍一看是前者,实际上是后者。
前者当然是可恨的,由恶意产生恶果,而且又把恶意藏匿在造谣中,能不可恨吗?但这种造谣毕竟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可寻,起点和终点比较明确,冤有头债有主,要打官司也可找到被告。因此,这是一种可惩处的造谣,一种可能激起公愤的造谣。
相比之下,后者就麻烦得多了。由于恶意不明显,起点就模糊;居然产生恶果,因果关系就混乱了。这中间也不排斥误会的可能,但由误会而发展成恶性谣言,一定包含着非误会的因素。当恶果产生以后常能听到一叠声的解释,“误会,误会,真是误会”,这当然是遁词,结果谁都遁掉了,细查起来确实也没有一个人该负直接责任。于是我们看到:一群凡人,甚至一个好人,在不经意间酿就了恶,这种恶,人人都有可能参与,人人都有可能被害,既不知如何惩处,更不知如何防范,这样的造谣机制,实在可怖。
因此,更值得探究的是这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