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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是本地人, 笑呵呵问他:&ldo;哟,这大半夜的,冒着大风大雪往外赶,是有要紧事儿不成?&rdo;一听那口音就是城南人,地道的京片子。城南人爱唠嗑, 说话也亲切。薛定的心里冰封万里, 没有一丝暖意。太多情绪堵在胸口,叫他呼吸困难, 浑身发冷。就是出租车内暖气足, 也根本吹不进心底。他嗯了一声。师傅看他一身正装,又亲切地追问:&ldo;去诚实胡同办事儿,又赶这么急,您怕是新华社的吧?&rdo;薛定又嗯一声。师傅也不嫌他冷淡, 约莫是大晚上开车,好容易有个伴,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ldo;新华社好呀,能进去的个个都是好样的。看您这气质、这派头,也是人中龙凤。您在里边儿是做什么的?肯定有两把刷子。啧,光是听着新华社这三个字儿,都觉得倍儿高端……&rdo;薛定没有听进去他说了些什么,耳边只有那零零散散几个词,大概知道师傅是在夸他的职业。陈一丁的事萦绕在心头,像是一块巨石,死死压住他。他抬头看着车窗外的漫天大雪,车灯与路灯连成一线,好一个辉煌的不夜城。沉默半晌,他轻飘飘笑了两声,&ldo;好?有什么好的。&rdo;师傅一愣,止住了话头,侧头看他一眼。年轻的男人抬头看着远方,夜色浓重,车外是止不住的大雪,而他的眼底似有抹不去的悲恸,寂静无声。大厅里,赵令平与几个同事已在那候着了,个个身上都带着些湿意。外间风雪大,连夜赶来,难免沾染上少许。薛定推门而入,扫视一圈人群,入目所及,每张面庞都带着难以消解的沉重。外间的风雪能被室内的暖气驱散,人心却不能。赵令平素来看重他,见他来了,眼中才流露出些许悲恸。&ldo;你来了。&rdo;薛定点头,站定不语。在场的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说枪林弹雨里走过一遭,但生命无常这种事,也总是亲眼目睹过不少次。可站在大厅里,这群人却纷纷沉默了。见惯生离死别,也并不意味着就能轻而易举接受陈一丁惨死的事实。这大概也算是社里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一群风里来雨里去的家伙,不管谁出了意外,其余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这。因为职业特殊,谁也不知道将来哪一天,会不会出事的就是自己。陈一丁死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同驻叙利亚的同事将他平日里穿戴的衣物送了回国,连带一整箱杂七杂八的日常用品,那就是他留下来的全部物件。那堆杂物里有一只陈旧的木匣,内装书信一封。赵令平双手捧出匣子,默然等待着。薛定到大厅时,已是早晨四点,陆陆续续又有些人来。有人对陈一丁的死还一知半解,在办公区的电脑上打开了他的死亡视频,声嘶力竭的呼救声与丧心病狂的大笑声混杂在一起,无可避免传入薛定的耳朵。他由始至终没有踏过去半步,只一点一点攥紧了拳头。四点半,天色仍然晦暗,大雪不知疲倦地下着。又有车停在诚实胡同外边,有人步伐踉跄地跑了过来,蓦地推门而入,身后还跟了个慢半拍的老妇人,手中牵着年仅七岁的小孙子。陈一丁的妻儿老母终于来了。办公区的视频被人关掉,那凄厉的叫喊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陆陆续续在大厅站定,赵令平捧着木匣上前,声色暗哑叫了声:&ldo;……陈太太。&rdo;老练如他,竟也连一句节哀都说不出。陈一丁的行李箱就摆在大厅正中,上面盖了一面五星红旗,鲜艳如火。陈太太似是没听见赵令平的声音,盯着那面红旗,死死攥着衣袖,&ldo;他在哪?&rdo;电话里,赵令平已说明陈一丁的死讯,眼下面对这个问题,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女人一身风雪,头发披散,想来是出门时根本顾不得梳。那迟迟牵着孙子进门的老妇,一见盖着国旗的行李箱,就松开了孙子的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喊了一声:&ldo;我的儿啊!&rdo;大厅里原本寂静一片,陈太太发声后,再无人说话。此刻,陈母痛彻心扉的一声叫喊,陡然间打破一室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