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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院内,春光仿佛在她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里,又浓郁了几分。
曲径两侧,杏花如霞光般铺开。几树梨花刚刚吐蕊,还羞怯地躲在日影之下。但要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像雪白的云烟般弥漫开来,压住海棠,盖过蔷薇。再接下去,就是桃花的世界了。还未到春分节气,长生院中的茂树繁花,已有了“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的意境。
郭贵妃说:“在我这长生院中,有一个小小花圃,专植牡丹。待到暮春时节牡丹盛开之时,我再请炼师来赏花吧。”
裴玄静笑了笑,郭念云亲热得让她有些不自在了。
郭贵妃问:“炼师不喜欢牡丹吗?”
“喜欢,只是见得不多。”裴玄静坦白说,“其实长安之外,并不那么容易赏到牡丹。”
“是吗?这我竟不知。”
裴玄静低声吟道:“‘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牡丹从来不是普通人能够享有的。”
“这是白乐天的句子啊。然我从小念的,却是上官昭容的诗句——‘势如连璧友,心如臭兰人’,还真以为,连双头牡丹都属平常,更想不到长安之外……”郭念云闲聊着,突然面色一凛,叫起来,“十三郎,你在做什么!”
她们正好走到花圃外面。花圃中已植下数排牡丹,却只有一个宫女在忙碌侍弄着,在她身边还跪着一个衣饰华丽的男孩,正撅着小屁股卖力地掘土,听到郭念云的叫唤,吓得扑通坐倒在地,傻乎乎地瞪着前方,张口结舌。
忙着种花的宫女见此情景,也赶紧双膝跪倒在泥地中。
郭念云厉声喝道:“十三郎,那不是你做的事情,快出来!”
被叫作十三郎的男孩好像吓傻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郭念云吩咐身旁的宫女:“去,把他拉出来。”
宫女掀起裙摆跨过篱笆,一路踏着牡丹,上前拉扯男孩的小手。十三郎这会儿却反应迅速,返身双手抱住旁边的种花宫女,大声叫嚷:“阿母,我不走,不走!”
“这成何体统!”郭念云气得花容变色,“郑琼娥,你到底想干什么?”
原来种花的宫女名叫郑琼娥。裴玄静冷眼看去,见她的双手沾满污垢,跪在泥地上,黄色的襦裙下摆更是一片狼藉。“贵妃娘娘恕罪!”她一边哀求着,一边竭力想把十三郎从自己身上推开。
她仰起苍白的面庞,鬓发散乱地粘在额头上,几道灰黑的泥痕划过双颊。但就是这张狼狈不堪的脸,令裴玄静大为震惊。
上一次见到同等的绝世姿容,还是在杜秋娘的脸上。
与杜秋娘娇艳欲滴的美貌相比,郑琼娥的容貌清雅端丽,此刻更显凄婉,但那动人心魄的美并不比杜秋娘逊色半分。甚至可以说,这个低贱的种花宫女比裴玄静至今所见的任何大明宫中的女人都美。
男人的气魄和女人的美丽,真是不可随意拿来比较的。世间心魔,常由此生。
郑琼娥之美,足令整个后宫为之失色,更遑论此刻满脸怒容的郭念云。当雍容华贵的气度尽失之后,郭贵妃的面容不仅变丑了,而且显得十分狰狞。
十三郎被从郑琼娥的身边拖开,到了郭贵妃面前,还在挣扎哭喊着——“阿母,阿母!”
郭念云呵斥:“不许哭!跟你说过多少遍,我才是你的阿母!”
“不,你不是,不是!”
郭念云气得胸脯不停起伏,命身旁的宫女:“给我掌嘴。”
宫女吓得躬身道:“贵妃,我、我不敢……”
“你想抗旨吗!”
宫女只得摁住哭闹不休的孩子,在他脸上轻轻打了几巴掌。十三郎再傻也是皇子,她自是手下留情的,但即便如此,郑琼娥也受不了了,从花圃中直奔而出,跪在郭念云面前不停地磕头。
“求贵妃责罚我吧!孩子小不懂事。您知道的,他的脑筋不好……您别怪他……”她一边苦苦哀求着,一边泪如雨下。
郭念云咬牙切齿地说:“你休要装出这副可怜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十三郎心智未开,你就想趁机缠住他,指望着靠他上达天……哼,这些都是痴心妄想!”顿了顿,又冷笑道,“你不用再来花圃了。我听说最近长安蛇患闹得厉害,长生院中花木繁盛,各种低洼荫僻的角落也不少,还有池塘和御沟流经的地方,你就去清理收拾那些地方吧……还有茅厕,也别忘了。”
郑琼娥深深俯首:“是。”
裴玄静早就待不住了,刚才场面太混乱不便插嘴,瞅了个空连忙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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