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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一动弹,这颗心仿佛就要从喉咙滚出。我怕辐射会照偏,怕她那没有遮拦的小身子会从放疗台上翻落。照射只持续了几分钟,可是我觉得那么漫长。照射一结束,我便飞奔回她身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如同经历了一回生离死别。
北京医院对面有一个公园,放疗期间,我们经常带妞妞在那里逗留,有时是放疗前等她入睡,有时是放疗后等车来接。
这天放疗完毕,我们又带妞妞在公园里玩。她大约感觉到了树香、鸟鸣和新鲜的空气,渐渐从治疗的委靡中活泼起来。为了逗她高兴,我抱着她沿小山坡的石阶奔跑下来。她喜欢由此产生的快速的坠落感,那样快活,格格大笑,还不停地喊叫:“跑,跑!”
我们正这样高兴地嬉玩着,我听见一个母亲对她的孩子解释道:“那是个瞎子,你没看见她一只眼睛全是白的?”
我的心被突然刺了一下。我怀里的妞妞,脸上画着紫色标记,由于辐射的伤害,睫毛已渐渐脱落,两只眼睛明显缩小,模样儿整个变了。我想起这些天她坐在床上玩玩具的模样,坐得端端正正的,眼窝塌陷,眼睛朝上翻,小手朝下一件件摸索玩具,的确完全是盲人的神态了。
六
黄昏,我们从下榻的卧佛寺饭店出来,沿山间小道散步,在一片水泊旁停住了。这是樱桃沟上游的一个小水库,堤坝一侧有一个小平台。一年前,我们带妞妞来玩,我和雨儿下水游泳,阿珍带着妞妞就坐在这个小平台上。
那是做完放疗后不久,妞妞瘦了,脸色发黄,但病情稳定,精神很好。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出远门,在外面过夜。本来担心她不适应陌生的环境,结果吃睡都顺当,平安无事。她显然喜欢野外,很兴奋,在雨儿怀里话语不断,大用最高级,山谷林间回荡着她的甜亮的嗓音:“舒服极了!”“好吃极了!”“好听极了!”“好极了!”……
第十章紫色标记(6)
雨儿指一指小平台,说:“真像梦一样。”
有两个人在平台边垂钓。我转过身,把目光投向堤坝的另一侧,那里沟壑幽暗,绿荫浓密。
做完放疗的日子,正值炎夏,天气异常闷热。夜里,妞妞睡在铺着凉席的大床上,枕着低温药枕,仍出汗不止。雨儿整夜坐在她身旁,替她擦汗摇扇。我不停地用冰箱制作冰块,一块接一块,盛在盆里,放在她的头侧给她降温。我的眼前出现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一个少年沿着狭长的弄堂跑来,他只穿裤叉,光着的胳膊上汗水淋漓,脚下的木屣踢踏踢踏响了一路。到了弄堂口的小店铺,他急冲冲抓起公用电话的听筒,那边传来他的一位消息灵通的同学的声音,向他报告了他被北京大学哲学系录取的消息。我看见这个少年朝我跑来,他的年轻的日子如同一片片枯叶飘落在他的身后,此刻他就在我的面前汗流浃背地忙碌着。顷刻间,我忽然疑惑床上睡着的患了绝症的幼女同这个向我跑来的少年有什么关系,她如何会是他的女儿。我也不明白我是谁,我身在何处。这时我的耳边响起了雨儿忧心忡忡的话音∶
“妞妞第一次发病就是在夏天,今年夏天这么热,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
这些日子里,妞妞半夜总是从梦中大哭而醒,伤心地喊:“抱抱小妞妞!抱抱小妞妞!”娇嫩的声音在黑夜里令人倍觉凄凉。
她独自在房里,我在客厅,听见她突然懊伤地叫道:“好了,掉了!”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什么,什么掉了?
她一次次带着焦急的表情喊道:“A…NA…XI…DI!”这句神秘的隐语究竟是什么含义?
为什么她一听到“小世界”这句歌词就伤心大哭,哭得泪眼汪汪?我赶紧换磁带,但她依然自言自语说着“小世界”,说着说着,又垂下眼帘,噘起小嘴,哀泣起来。在她的小脑瓜里,“小世界”究竟是一个怎样悲伤的世界?
她常听的磁带中有一支儿童歌曲,前奏中有敲击声。每听到这里,她就不满地抗议:“不敲门!”可是,敲门声依然不止……
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第四部分
妞妞死后,我心底时常翻起一股强烈的悔恨。我后悔没有及早给妞妞动手术,否则她至少现在还活着,也许能活很久。她开朗,聪明,体质好,虽然盲了,照样会活得快快乐乐的。悔恨的前提是假定有选择的自由。
第十一章无可选择(1)
一
妞妞死后,我心底时常翻起一股强烈的悔恨。我后悔没有及早给妞妞动手术,否则她至少现在还活着,也许能活很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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