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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习惯了他平素各种油滑和嘴甜,却不习惯这种近乎惊慌的表白。绍先惶惶不安揣摩他的时候,他其实也在默默不语打量绍先。过了几日评点道:“你如今言语都换了样子,不是以往了。”绍先道:“我有什么样子好换?莫非是哥哥嫌弃我打官腔?”柳生不觉失笑:“官腔是应该的,你是比从前文雅了。”
绍先不止在学文雅,更在追求风雅,有时也会向哥哥抱怨:“以前只道做八股时文,是一辈子的事,没想到做了官后,应酬间用着八股却被人笑俗气,要会吟几句诗才算风雅的酬答。”柳生道:“我从来不会做诗,你还小,不妨学起来。”于是一学之后,绍先的交游圈子又添了一批京城的名流,言来语去,都是上等的风雅词汇,柳生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年底的岁考柳生到底没有回去,依绍先的话,托人向余姚县请了病假,陪兄弟一道在京城过年。这时候绍先的官职已经升了本司的员外郎,上升到五品,元旦天不亮就随百官入朝,参与皇帝祭天大礼。柳生独自在寓所等他回来,仆役大半放假,这个新年反而格外冷冷清清,一早却有帖子递进来:“同乡顾监生来拜柳员外老爷。”
柳生看见同乡二字,就接待了,来人年纪和绍先仿佛,衣冠华丽,看着眼熟,却不识得是谁。顾监生却认得他,说道:“原来是柳大哥,不记得在下了?我是顾家的老二。”柳生这才想起:“原来是顾二爷!”赶忙让座奉茶,动问乡里情况。顾监生得意洋洋:“区区不才,和你家员外老爷也是自幼的同窗,情分最相洽的,同在京城,怎能不来往?大哥你问顾先生么?他上回落第后终于死了心,援例出贡,我父亲看在他多年做先生的份上,替他使了几个钱,谋了一个什么教谕的学官儿做,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坐官学塾去了。”
柳生知道“援例出贡”那是久试不第的秀才的一条出路,成绩优异的秀才,三十岁后如果不想再考,可以请求贡科出身,谋一个外地教官的职位,其实无非是从私塾换到了官学里面教书,只是有了教职,科举的路子就永远断绝了。他听了不免嗟息,等绍先回来讲给他听,绍先却不以为然,反而指点哥哥另外一件事:“哥哥却接待顾老二做甚?他来拜我几次,我都让门房回绝说不在的。他一个捐钱才做了监生的白丁,粗俗乡鄙,肚子里墨水都没几滴。和这样人来往,好教我的文友们笑话。”
柳生默然,过一阵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和他们兄弟最是要好,口口声声顾二爷、顾三爷,一起学了许多坏事。”绍先赧然道:“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哥哥还说他作甚。”柳生续道:“以前是顾二爷,如今是顾老二了。”
绍先苦着脸道:“哥哥,如今你越发刻薄了,一句不对,就寻兄弟的破绽。”柳生微微笑道:“你是越发不刻薄了,以前我若这般寻你破绽,你不说个长篇大论的歪理,驳得我无话可回才怪。到底京城地面风水好,把我的绍先,都改变成驯顺文雅的人了。”替他拂落了肩膀上的雪花,说道:“尽穿着祭典的朝服,不冷么?回来就换下罢。下午定然有你的同僚文友们来拜,你也要出去拜年,忙得很呢。”
绍先忙碌的圈子,柳生半分也插不入去。而他性格软懦,替兄弟当家免不得被仆役佣人们钻空子欺负,导致绍先本来不丰厚的俸禄收入,更应付不了各种虚报账目的开支。绍先害怕哥哥没有事做就会要走,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说找个靠得住的管家理事,倒是柳生和顾监生有了点交情之后,听他的话,转托他推荐了一个同乡的管家来:“这家里的确需要个懂行的人来管,我管全是白费。这个管家是顾乡绅上京曾经用过的,精明可靠,想来不错。”
有了管家之后,绍兴也知道哥哥回乡的准备都已完备,无可挽回了,心里百般滋味,只能默默看他收拾行李。柳生怕他难过,安抚道:“清明到了,我不能不不回去扫墓,今年还有岁考,考毕了若能参加秋试,若能侥幸中举,我会试总还要上京来的。”绍先说不出挽留的话,只道:“一切随哥哥的意。乡试盼望哥哥顺利,连捷入京。”
送行其实已届清明,京城内外杨花柳絮烂漫飞舞着,铺成几十里春云般的梦境。绍先骑着马送出城门十余里,到底忍不住,在偏僻地方避开人眼,将哥哥紧紧抱住。柳生低声道:“你不要怕,我回去了。京城里没人晓得我们的事,我回去后也永世不会和人说,你怕获死罪,我也是怕身败名裂的。这点关系当年我就比你懂,至今你还不放心?”
绍先心窝里被戳了刀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叫道:“哥哥。”柳生轻轻说道:“你要不是害怕的话,怎么会磨灭得半点性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