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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素山平视前方,喃喃自语道。“你还敢说话?”他面前的一个如罗森般大的少年忽然冲他面上狠狠一挥,留了五个巴掌印,接着,对方嫌脏似的将手在川素山的衣衫上擦了擦。
原因无他,川素山满头满脸都是尿,造反派的几个孩子用装了尿的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尿骚味。
“曲木匠揭发你指使你的儿子们偷了工段的木材?说!承认不承认!”
川素山平静地看着他,面前的少年不过是十六七岁,跟川红、川景一般大,他年轻,热血,英武,正气十足,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会想到凭什么自己认定的就是对的,凭什么自己有资格去批斗面前的这个人?底下叫好的声音令他飘然,女孩们的目光令他受用,这一刻,他是英雄,既然是英雄,就要有人去成全。
川素山挺了挺背,不,他不是奸角,他不想认。
“不承认!我的孩子,他们不会偷东西!那些木材是他们砍……”话没说完,川素山被打倒在地,喉头一阵犯甜,牙关一松,血和两颗牙一起落了下来。
“你认不认?你认不认……”没完没了的拳脚相加,川素山趴在地上,任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下去,他的眼里只有一片青山。1961年川素山进入高山林区的时候也是秋天,群山之间有怡静之美,恰逢黄昏,万物镀了金光,色彩斑斓,变幻无尽,是闲适的,懒洋洋的,间或有惊起的鸟群,振翅声也不响亮,灰扑扑地合着瀑布的奔腾声。川素山提马而立,对身边的秦娥说:“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用在这里倒也挺合适。”秦娥微微蹙眉,一路行来被高原反应折磨不说,地险难行,实在令她难以提起兴致,于是秦娥接了一句:“飞湍瀑流争喧虺,砰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哉!”。
为什么呢?不外乎,为家,为国,可事到如今……川素山忽然觉得一阵巨大的疼痛袭来,在黑暗中,他听到有人恨意满满地道:“你不承认?那好,我带着曲木匠去找你爱人评评理!”川素山身上泛起一阵凉意,他艰难地举起手,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我……承认!”
然后,嬉笑怒骂声四起,声声入耳,声声入心,刺伤了五脏,川素山很想就此晕倒,被血染红的视线穿越了崇山峻岭停在了白云乡的那座川家大宅的大门上,那里刻了四个力道千钧的大字:清白传家!
清白传家,清白川家。黑白混淆,乾坤颠倒,世事错乱,他再也没有清白了,他是贼,他的孩子们也是贼,他将一世背负着贼的骂名,他身为贡生的曾祖,他身为团练局长的父亲,他那些治家严格,高风亮节的祖辈们都将以他为耻。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何况是偷!
那一刻,川素山灰心了。他今天可以是贼,明天他可以变成贪污犯,变成□犯,变成一切罪恶的代表。
人格已灭,偷生无意。
1。2
“阿穹,小宁,路上小心点!”秦娥紧了紧川穹身上的包袱,叮嘱道。
“行了,妈,你放心吧!”川穹一转身,拉起徐小宁的手走了,边走还边回头招了招手让她进去。秦娥鼻子酸了一下,自从川素山被带到局本部去蹲黑棚后,家里就全靠她一个月四十元的工资支撑,幸好孩子们都懂事了,从不跟她提什么要求,反倒能省就省,从牙缝里挤出给自己父亲的干粮、药、衣服等必需品来,趁着夜色正浓的时候,步行四个小时给川素山送去。
川红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自然不能出去摸黑出去,川景十五岁,性格火爆又招人眼,只有川穹和徐小宁比较合适,徐小宁身子小,能钻进窝棚去,而川穹胆大心细,路上也有个照应。
秦娥瞧着两个身影隐没在黑暗里,每一夜,她都彻夜难免,怕川穹和徐小宁在路上出岔子,也怕他们会带来川素山的坏消息。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川素山是个刚强正气的人,金过钢则易折,玉过硬则易碎,她怎能不替他提心吊胆?而她的担心恰恰也是正确的,从1966年至今,川素山经历了无数次地批斗,从挨斗到陪斗,交代材料写了一尺多厚,宛如苦海泛舟,永无明日,而“贼”这个称号成为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川素山坐在牛棚里,回想着他和秦娥的往事,在立德中学惊鸿一瞥,三年后私定终身,直到四川省解放,两人同在四川省川北行署任职才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这一辈子,他从来没让她过过好日子,甚至不能携手到老,想到这里,川素山怆然泪下。
她不会女红,却学会了给孩子们缝制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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