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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两天后,他们回到了阔别了十多年的北京。
十八
父母的突然归来,使他们的女儿传彩又惊又喜。若是他们再晚回来几天,传彩便要带着孩子去东北看他们了。传彩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丈夫人很老实,话也不多说一句。孩子太多,难免操劳。才三十岁出头,传彩已经明显地老了许多。
原来的那个小院,早已又挤进来了四户人家,占去了一多半房子。他们一回来,女儿马上腾出了两间正房,她自己则带着一群孩子挤到了角落中的一个偏厦子里。经历了这一番折腾后,他们生活上的要求已经降到了最低——只要能安安静静地过上几天清闲日子,便是天堂了。
可是,回来才四天,街道的家属委员会便找上门来。
“谁批准你们回北京的?”
“你们有户口么?”
“有没有证明?”
“你们偷偷潜回北京,是什么动机?”
慧素忍气压气,赔着笑脸向她们解释,说是组织上批准,回北京看病来的。于是,问话又劈头盖脸地来了:
“什么病?分明是假的!”
“组织是谁,有证明么?”
“为什么回北京后,不马上到街道办事处报到?”
张伯驹纵有一肚子学问,也招架不住这些“街道老娘们”的进攻,最后,只冒出了一句话:“这里……是我的家呀,我在这儿已经住了几十年!”
那些人气吭吭地走了。第二天上午没什么动静,下午,又一起来了,另外,还多了一个派出所的民警。这么一来,事情便闹大了。
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偏这时,邮递员来了,送来一封信。民警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那封信,拆了开来。
里面,竟是一张大队革委会的介绍信,信上,证明他们确实是回北京看病的。
一见到介绍信上的红戳子,民警的脸色马上好多了。他暗怪这帮“街道老娘们”小题大作——用她们的话来说问题才严重呢,既然有介绍信了,就该没什么。
“去上个临时户口,就行了!”民警交待了一句,便独自走了。
几个老太太颇有点儿失望。走的时候,脸上都是讪讪的。没能把威风好好抖一抖,几个人心里都有点堵。
第三天,她们又来了。为首的一个年约五十多岁,嗓门最大,在家属委员会当副主任,一进门,便钦差大臣一般说道:“张伯驹、潘素,你们听着。中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天下,在北京,你们也要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从明天起,家属委员会决定,由你们俩负责清扫后海南沿的街道,每天一次。”
慧素觉得气闷。扫街,这并没什么了不起,这些年,比这更难十倍的事,都熬过来了,扫大街又算得了什么。她受不了的,是这口气,是扫街中间另外包含的意义。中国人往往习惯于在一件事中包含更多的内容,上边如此,下边紧跟。人一倒了霉,鸡呀狗呀之类,便都站到你身上去屙屎了。
“不去!”张伯驹先冷冷地说了。
“什么?”那副主任没想到张伯驹会明目张胆地对抗,立时怒目圆睁了:“你们想干什么!这是街道革命委员会的决定,必须服从!”
“不去!”张伯驹又是一声冷哼,转身走进了里屋。
副主任头都气昏了,叫了起来:“好,你们不去。行,到时候,一切后果,由你们自己负责!”
慧素对这一套也见多了,既然抓破了脸,也就不再顾忌了,回道:“负责就负责,没什么了不起。”
副主任闹了个没趣,跟着她来的几个也好没面子。两个老顽固像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奈何不得。大凡这一类人,总有这样两个毛病的,一是顺乎潮随乎流,借别人的势抖自己的威,自己的利益是断乎不能有什么损伤的;二是见了song人(弱者)便压不住火,一碰上硬的便没了主张,只好拿大话吓唬人。一句“你等着,咱们走着瞧”,既体面,又风光,还让你睡不着觉。
副主任插着腰,叉着腿,死死地盯着慧素,恨恨地说:“你们真以为我们就没办法了,是么?作梦!告诉你们,别狂大了劲,闪了脖子。你们等着,咱们走着瞧!”
言罢,几个人威风凛凛地走了,街门摔得山响。临走时丢下的那几句话,也不能不让人考虑。这年头,那些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不足为怪。这般顶撞,他们肯定不服气。慧素坐在房中,暗暗坦忧了。
相比之下,村子里的生活虽然苦一点儿,毕竟没这么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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