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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松胤偷眼看看四周,估算出这间囚室中约莫关押着三、四十人,男女杂处,鸦雀无声,除了墙角设有一只恭桶之外别无它物。孟松胤学着大家的样子盘腿而坐,背部离墙一尺,与身边的人相隔一尺,低头捧读日本兵塞给自己的一份浅绿色印刷品。
那玩意儿八开大小,五张纸钉成一份,传单不像传单,招贴不像招贴,上面倒是图文并茂,花里胡哨,哪怕是不识字的人也能明白个大概。第一页的标题是“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图片为日本兵持枪追击歪戴高帽、身穿西装、跑丢了一只鞋的英美人,文字皆如口号,不外乎“大东亚解放”、“英美势力业已一扫而空”等报纸上天天鼓噪的内容;第二页全是皇军的“赫赫战功”、“煌煌战果”;第三页是“日中亲善共荣”、“建立新江苏新苏州”云云……孟松胤暗想,不知道这该死的“自我学习”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从这间监室的大小来分析,整座礼堂起码被隔成了三、四间,要是无锡的老鲁不在这一间怎么办?
不多时,有人抬来了两箩筐馒头,每人上前领取两只。孟松胤暗想现在最多才十点钟左右,这么早就开饭了?
“快吃吧,这里一天只给两次吃的。”旁边一位年龄比孟松胤稍微小点的小伙子轻声说道。
“这会儿饿过了火,胃都麻木了,就是渴得难受。”孟松胤把一只馒头递过去。“给你一只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那小伙子高兴地接过馒头。“忍一下,一会儿有人送水来。”
孟松胤开始啃吃硬梆梆的馒头,同时仔细打量室内的每一个人,只见大部分人都在窃窃私语,而日本兵看在眼里也不干涉,看来现在是自由活动的时间。
仔细一点,这里一共是三十二个人,大部分是中青年人,其中有七名妇女。去除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符合三、四十岁年龄条件的中年人约有七、八个,但并无“身材强壮、脸色墨黑”之人——孟松胤心脏猛地一沉。
“你是为什么事进来的?”身旁的小伙子问道。
“在街上写标语,”孟松胤答道,“上了老虎凳,也挨了鞭子。”
“巧了,我也是写标语,已经被关了一个多礼拜。”小伙子高兴地抓住孟松胤的手握了握,“我叫刘子春,电力技校的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孟松胤,工厂的工人,”孟松胤答道,随后乘机打听,“这里关着的都是些什么人?我看好像都是平民百姓嘛。”
“没错,差不多都是老百姓,日本人管我们叫思想犯,所以要做狗屁不通的思想矫正,”刘子春压低了声音笑道。“不过,可能也有共产党新四军的人,只是人家不说而已。”
“日本人也是神经过敏,有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孟松胤道。
“比方说那边那个农民,就因为在田间捡到一支当年国军撤退时扔掉的枪;旁边那小子是跑单帮的,就因为夹带了一桶火油,”刘子春指着对面几位男子一介绍,“那位老伯是家里来了乡下亲戚,没去申报临时户口。”
“归纳起来就四个字,鸡毛蒜皮。”孟松胤叹道。
“看到那两个穿蓝袍的姑娘了吗?她们是因为在学校里唱进步歌曲、组织读书会。”刘子春来了谈兴。“还有那个穿旗袍的太太,仗着男人在日本人手下做事,家里的短波收音机没去登记改装,没想到日本人六亲不认,也进来啦。”
“日本人真是杯弓蛇影。”孟松胤苦笑道。
“我们这间房关的都是情节轻微的思想犯,挨个十天半月都能出去,隔壁两间就重一点了,都是所谓的抗日犯,能不能出去还是问题。”刘子春吃完馒头用袖子抹抹嘴。“听说,出不去的都要送到野川所去。”
“野川所?!”孟松胤的嘴巴停止了咀嚼。“隔壁的情况你了解吗?”
“不清楚,”刘子春笑道,“你要想了解也不难,再犯点事就官升一级,马上送你去隔壁。前天有个小子吃饭时抢别人的馒头,结果挨顿揍后就去隔壁了。”
晚饭仍然是每人二只馒头,孟松胤又送了一只馒头给刘子春,说自己刚进来,肚子里还有点油水,顶得住。刘子春感激地接过馒头,感动得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松胤兄,今天我吃你一个馒头,日后一定在松鹤楼还你一桌酒席。”刘子春一本正经地宣布道。
“呵呵,患难之交,用得着那么客气吗?我……”孟松胤啃着自己的那只馒头,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松胤兄,有什么话只管说。”刘子春三口两口便咽下了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