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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鬼楼成了我们三个的秘密乐园。哑巴不会说话,智障偶尔胡言乱语,而我则根本不愿说话——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在里面玩耍,坐在上海牌汽车里扮演驾驶飞船的超人,度过了很多个本该在猪肉台边挨打的日子。
惟独三楼从此成了梦魇,打死再也不去就是。
我抱着婚纱从街头逛到街尾,发现街尾处竖起了一个类似牌坊的石类建筑,上书:多伦路文化名人街。我想起当年此处永远摆着一个巨大的水果摊,其中阵阵果香飘出贯穿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如今水果摊和满地果皮以及秤杆等物全都不见,如当年讨价还价声般般袅袅轻去,轻到即便世界静止地球不转也难以听清之程度。
写到这里我想再次由衷地向那些为了多伦路改造而付出无数心血和努力的人们致歉。我对“文化名人街”的刻薄形容委实过分,但请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们珍藏的记忆被这样恣意改了模样,你们会好受吗?所以请原谅我这个怀念猪肉台和鬼楼的人,因为我明天就要结婚了,而我只是个顺路回来逛一小会儿的家伙而已,谁让我的未婚妻在不远处订购了她做梦都想穿的那套昂贵婚纱?
写到这里我想我有点跑题了,是的,我只想从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开始叙述这个静谧而奇特的故事,这个故事往来穿梭于吴淞码头附近的罗亭城堡和虹口多伦路的鬼楼之间,故事贯穿了我的寂寞青春,融合了我的荒唐血泪、痛楚、欢笑和初懂的哀愁等等,随着无数根金猴牌香烟变成冉冉青烟上升到那渺茫不可触摸之处。
如果她能看到我穿上结婚礼服的那一刻,她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在明媚阳光中露出明媚笑脸,然后轻轻放下手中的威士忌酒杯向我走来?她放下杯子的那一刻杯中液面平静到绝无任何晃动,酒杯就放在白色的大理石窗台上,在阳光中闪烁着琥珀般的质感光芒。
如果看到这个故事的你正好是多伦路混大的,请不必在意当年对我犯下的种种暴行,请尽管通过出版社找到我,我们一起喝上一杯,好好聊聊野猫帮、金鱼帮和戆大帮的喧嚣往事。但现在我只想问你,你还记得那个说话结巴,住在无名里的青皮蛋吗?
我的外号是青皮蛋,因脸上经常被人打出青皮蛋而得名。我手无缚鸡之力,但从小画得一手好画。我家里很穷,狭小的亭子间里惟有我和我的爷爷相依相伴。我父母是知青,他们把青春都献给了他们当年的选择。我父亲是个忠诚的共产党员,他一生信奉马列主义,曾在我十岁那年放弃了回城的机会而固执地留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在那家他奋斗了一辈子的化工厂里继续为人民服务。我母亲很想回上海,但是她深爱着我的父亲,父亲在哪,她就跟到哪,当年天涯海角的誓言字字兑现,绝无啰嗦。我爷爷年轻时是裕兴号国际货轮上的大副,去过四十几个国家,精通英语和法语,曾在巴黎的海军军官俱乐部里调戏过金发美女,也曾在印度因为打落了肩膀上的乌鸦而惨遭当地人围攻。他在印度洋上亲眼见过那艘号称永不沉没的鬼子战舰,也曾在埃及的无名金字塔下叼着烟斗静静转悠。他在英国待了三年钻研无线电,可那据他说很厚很厚的一叠论文终于在文革中被付之一炬。他最伤心的往事不是三年自然灾害时他被判定为政治犯锒铛入狱,而是我父母曾经毅然决然地和他划清过界线。爷爷告诉我我被扔回上海绝不是当年父母想让我回到大城市有个好未来,而是他们太忙了根本就顾不上带我。 于是这间阴暗的亭子间里又多了一个男人,他默默长大,句句结巴,小心吸收饭菜中的营养,脸上则永远挂着青皮蛋。他偶尔练习俯卧撑和自创的野狗拳,在爷爷日益老去的时候迎来他的青涩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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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都有一群老娘们在我这个朝北亭子间下面刷马桶——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有力的节奏如秦汉军歌般闯入我的舒心大梦,我舒服地擦去嘴角的口水,睁开眼就看到一片明媚阳光。
每天傍晚,当我放学回来时,楼下的人行道上已经一字摆开了几个煤球炉,那群老娘们用力扇风——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舒缓的节奏伴着蓝色烟雾,唐诗宋词般缠绕着我的疲惫,我饥饿地擦去嘴角的口水,推开窗户看到家家户户里的温暖灯光。
每天午夜,当我尿意横流却实在不想爬起床下楼去马路对面的公厕而再次陷入昏睡时,那群老娘们已经在我亭子间的楼下搓了几个小时的麻将——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