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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再次走进罗亭城堡时,周围已经没有了昔日衰草丛生,黄昏落日的景致。
这里终究是被发现了,一双双手挥去蛛网推开那扇虚掩的破门,一双双脚溅起灰尘踏入我当年的小小领地,一双双眼搜索过各处时光刻出的触目残痕,一双双耳朵倾听着遥远但曾确切存在过的燃情私语。在屋顶破洞倾泻而下的湛蓝光柱中,入侵者的惊叹声和着那些飘过时光的灰尘,回响在我曾经悸动销魂的罗亭城堡。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罗亭城堡?”同行而来的未婚妻失望但不失幽默问道,“难不成是被长鼻子女巫变了模样?”
我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她的长发被我弄乱了,丝丝缕缕地披下来遮住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她敞开厚厚的黄呢大衣,解开手工编织的羊毛流苏白围巾,随即投入到我的怀抱中,将厚厚外衣下的二十九岁温暖身躯紧贴在我的胸膛。我抱紧她,逝去的时光却如波纹荡漾的魔力水幕般,将曾经的青春重现在我的眼前。此情此景恍如隔世,我忽然感到往日的争吵、大笑、哭泣等情景大步杂沓而来,令我措手不及地错愕在此时此地。
“究竟是些什么……让你这样怀念?”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轻声问。她呵出一口口白色的气息,金色阳光从她的发际流下,很快把那些气息也染得灿烂无比。
我终究没有回答,只静静抱着未婚妻看着窗外衰草丛生的那片旷地。那刻一切归于安宁,只有光线刺破空气的声音游荡在我们周围——我竟然就这样记起了多年前那些色彩斑斓的日子,本已浑噩无序的模糊记忆纷纷打着哈欠苏醒过来,瞬间便抖擞精神地清晰起来,精细入微到哪怕当时屋外野花上蜜蜂盘旋的嗡嗡声都清晰可闻。我听到心深处的某个箱子被“嘭”地撬开,那动静震得雪蓝色的时光灰尘到处弥漫,而我默默站在箱子前,发现箱子中那些各不相同的“片刻”依旧如粒粒钻石般熠熠生辉,光彩流转。
而此刻,三十岁的我放开怀抱转过身,用大衣挡住四面而来的寒风点了一根烟,在未婚妻明亮的凝视中静静吸着,烟灰积到很长才自己断落下来。
这里原是个位于吴淞码头附近的废弃装卸站,有两条落满黄锈的铁轨通向草木茂密的荒凉之处,当年因地处偏僻所以少有人来。罗亭城堡是这个废弃装卸站深处的一间十平方米的小破屋,原来估计是调度室之类。黄|色的外墙,玻璃上涂着红油漆,屋里只有一张破旧的写字台。拉开抽屉,里面有大蜘蛛和褪色表格。如今这里物非人非,已经有开发商看重了这块位于上海近郊的地盘,巨大的打桩机竖立在不远处,入侵者般桀骜审视四周。它漆黑而冷静,沉默着,谋划着,忽而缓缓告诉我昨日不会重来。
我环顾四周,斑驳的墙上写有很多涂鸦留言。大多数是“某某到此一游”、“爱你一万年”之类,间或一些黄|色打油诗,可以想像有很多恋人或狗男女曾经在我的罗亭城堡度过他们的快乐时光。忽然有一句留言跃入眼帘:“where is Alice(你在哪艾丽思?)”
我默默将烟头弹碎在那句留言上,烟头的火花绚烂地铺满了“where is Alice”。
我想我理解某君写下这句话时的心情——
where is Alice……
我无意找个往事如烟之地玩一把所谓不堪回首,可当我再次回到多伦路时,依然忍不住对周遭景物的改变心存冷笑。是我太刻薄吗?还是曾让我有滋有味活过的栖身之处全被人改了模样(罗亭城堡也好,多伦路也好),以致我如此耿耿于怀?这种失落感非常之确切,历经多年冥顽不死,在我志得意满或忙碌充实时它默默隐藏在内心深处不动声色,只有在我忘记奋斗,忽略目标,停下脚步喘息时才翩然而至,轻轻拍拍我的肩,让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于是我静下心来,果然又听到了那声十六岁时听到的叹息,叹息仿佛来自冥冥深处——只有我知道,那是谁在为谁叹息。
据说多伦路一带住过很多中国近代的名人,尤其以文人居多。可我一直在这条没有抽水马桶的街上长到十六七岁都不曾知晓这些。我只知道多伦路就是一个闹闹哄哄且臭臭烘烘的小菜场,从街头到街尾的整条街都是一个小菜场。小时候街边住户的院子里还有过那么几棵青青桑树,蓝天白云曾映衬着绛紫色的桑果诱得我们一干小屁孩抬着头,看着探出墙的桑果,流下绵延不绝的口水。可后来整条街就被盖上了一个巨大的顶棚,黄|色的顶棚遮住了蓝天和阳光,导致地上阴暗潮湿,各处角落里更是苔藓类植物滋生,常有鼻涕虫悠悠然滑过墨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