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部分(第1/4 页)
等到侦察员恢复了视觉后,驴群和赶驴少年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一条寂寞、清冷的驴街在面前横着。女司机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关切地问:
“跌得严重吗?”
“不严重。”
“不,跌得非常严重,”她呜咽着说:“你的大脑肯定受了严重的挫伤……”
经过她的提醒,侦察员也感到头痛欲裂,眼前的景物都像照相的底片一样。他看到女司机的头发、眼睛、嘴巴像水银一样苍白。
“我怕你死……”
“我不会死,”他说,“我的调查刚刚开始,你为什么要咒我死呢?”
“我什么时候咒你死过?”她愤怒地反驳着,“我是说我怕你死。”
剧烈的头痛使他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他伸出手,摸摸她的脸,表示和解。然后他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她像一名战地护士,搀扶着他横过驴街。一辆身体修长的高级轿车突然睁开眼睛,从路边鬼鬼祟祟地窜出来,车灯的强烈光芒罩住了他们。他感到谋杀即将产生。他用力推搡女司机,她却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身体。但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谋杀,轿车拐上马路后,飞也似地溜过去,车尾的红灯照耀着车底废气管里喷出的白色热气,显得十分美丽。
一尺酒店就在眼前。店堂里灯火通明,仿佛里边正在举行什么盛大的庆典。
摆满花朵的大门两侧站着两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女侍者。她们穿着同样鲜红的制服,梳着同样高耸的发型,生着同样的面孔,脸上挂着同样的微笑。极端地相似便显出了虚假,侦察员认为她们是两个用塑料、石膏之类物质做成的假人。她们身后的鲜花也因为过分美丽显得虚假,美丽过度便失去了生命感觉。
她们说:
“欢迎光顾。”
茶色的玻璃门在他们面前闪开了。他在大厅的一根镶嵌着方玻璃的柱子上看到了一个苍老、丑陋的男人被一个肮脏的女人支撑着。当他明白了那是自己与女司机的影子时,顿时感到万念俱灰。他想退出大厅,一个身穿红衣的小男孩,看起来步态蹒跚、但其实速度极快地滑过来,他听到小男孩用尖细的嗓音说:
“先生,太太,是用饭还是喝茶?是跳舞还是卡拉ok?”
小家伙的脑袋刚好与侦察员的膝盖平齐,所以在谈话时他们一个仰着脸一个则弯着腰俯着脸。一大一小两张脸相对着,使侦察员的精神居高临下,暂时克服掉一部分灰暗情绪。他看到那小男孩的脸上有一种令人脊梁发凉的邪恶表情,尽管他像所有的训练有素的饭店服务生一样脸上挂着不卑不亢的微笑,但那些邪恶的东西还是洇了出来。像墨水洇透了劣质的草纸一样。
女司机抢先回答:
“我们要喝酒、吃饭,我是你们经理余一尺先生的好朋友。”
小家伙鞠了一躬,道:
“我认识您,太太,楼上有雅座。”
他在前边引路。侦察员感到这小东西跟《西游记》里那些小妖一模一样。他甚至觉得他那条肥大的灯笼裤裆里窝着一条狐狸的或者是狼的尾巴。他们的鞋被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反映得愈加肮脏。侦察员自惭形秽。大厅里有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搂着一些红光满面的男人跳舞。一个穿黑衣扎白蝴蝶结的小家伙蹲在一张高凳上弹钢琴。
他们跟随着小家伙盘旋着上升,走进了一间雅致的小屋。两个矮小的女孩端着菜谱跑上来。女司机说:
“请你们余经理来,就说九号到了。”
在等待余一尺的过程中,女司机放肆地脱掉拖鞋,在柔软的地毯上擦着脚上的泥。可能是屋子里暖洋洋的气息刺激了她的鼻腔,她响亮地、连续地打着喷嚏。当某个喷嚏被阻碍时,她便仰起脸来,眯缝着眼,裂着嘴,寻求灯光的刺激。她这副模样侦察员不喜欢,因为她这副模样与发情的公驴闻到母驴的尿臊味时的模样极其相似。
在她的喷嚏的间隙里,他见缝插针地问:
“你打过篮球?”
“啊啾——什么?”
“为什么是九号?”
“我是他的第九个情妇,啊瞅——!”
二
莫言老师:
您好!
我已经把您的意思转达给余一尺先生,他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我说他会为我作传,他就果然要为我作传。”他还说一尺酒店的大门随时对您敞开着。不久前市政府拨了一大笔款装修了一尺酒店,那里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珠光宝气,美轮美奂,谦虚点说也达到了三星半级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