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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一小段路,她便抽抽搭搭哭出声音来,眼泪将腿上一大片衣裳都打湿了。良久,他伸手过来,手中是叠的板正的方帕,她接过,逼自己止了哭,慢慢将眼泪擦了。
车子不知驶了多久,终于停下。他率先跳下车,又打起帘子,欲要搀她下车,却被她轻轻避开。
阿娇满眼疑惑地打量着眼前一所小小的破落土地庙,他负手与她并排站定,自顾自开口道:“我从小不畏鬼神,只是那一晚,我躺在这里,初见到你,还以为是天女降临。”
四年前,他满门被抄,他那日刚好在外,竟叫他躲过一劫。但严党岂能放过他,便在城中布下天罗地网,四处搜捕。他躲了几日,但终究遭人告密,被数百官兵围捕,他拼了一身武艺,抱着一死的决心,终于从一堆官兵中杀出一条血路,但却也丢了大半条命,最后逃到灯市附近的那一处土地庙中。那土地庙虽在闹市中,却因破败而毫无香火。他伤重发烧,连躺了两日,又冷又饿又烧,几乎就要丧命在那破庙中时,却又被人救活。那日他烧得神志不清,只朦胧记得是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儿带着一仆一婢,那女孩儿言行爽利,在深夜破庙之中见到他竟也不怕。因烧得厉害,那女孩儿面目已然记不大清,只记得她眉心一粒红痣,又蒙着半张脸。不管怎样,于彼时的他看来,那女孩儿定是天女降临。他试图将那些往事说得云淡风轻,却无法抑制声音里带出的颤抖。
他不信鬼神,却偏偏认定了救了自己的女孩儿是天女降临。在那之后的无数个日子里,每当练武练到浑身酸疼,一躺下便再无力气起身时;每当被师父呵斥还不够刻苦用功时;被师父荐为东海王的小小侍卫而觉得此生再无机会返回京城报仇时;只有想起那位阿娇天女,方能再鼓起力气坚持下去。再后来,他上战场浴血杀敌,眼见得一个一个年老的年轻的兵卒在自己面前倒下时,也还是只有想起那位天女,方能得到些许救赎。
他给东海王做侍卫时,因东海王令他去陆府提亲,他委实无奈,却又恰巧见着了柔安,她眉心的那个胎记触动他多年的心事。他便在心里悄悄地存了份心思,有生之年,若有可能,必定要找着那个名里带有“娇”字的天女。
他负手默默站立许久。见阿娇满面惊愕之色,笑了笑,淡淡道:“那年,我在这里说了‘救命之恩,定当相报’并不是敷衍。只是原以为今生恐无缘得以相见,也无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谁料竟被我找到了你。只是,我做梦也未曾想到你竟会是……会是莫家的女儿。”言罢,轻轻摇头叹息。
找到了她,她满面病容,一脸憔悴,一身风尘。方知这世上并无天女。但能找到她,仅此便够了。
见她无言,他又问:“我记得你从前身边还带着两个人……他们如今可还在?若是你想要从前的人来服侍,我便让人去给你找来。”
阿娇慌乱垂首,只觉头脸发热,用手用力揉按鬓角处,道:“我在监牢时发了一场高烧……总之大病了一场,原以为要死了,谁知又活了过来。病好后,大约是脑子烧坏了,从前的事便不大记得了。”
他道:“我此前不在京城,因情势所逼,于几年前已然成了亲……但你若愿意与我……跟我回家,今后我定不会让你今生再不受一丝一毫的苦。”
阿娇半响方垂首道:“公子想来也知道,我此前在满春院……我这样一幅残躯,如何再伺候公子?请帮我寻一处清净庵堂,今后我便与青灯古佛相伴,清清静静了此残生。若是不放心,我还有个姨母,若她愿意,请将她找来陪伴我即可。”
他叹口气,不顾阿娇的躲闪,握住她的手道:“从前的事,便都忘了吧。从今往后,与我好好过下去,可好?”
他面容如玉,手掌温暖,看她的眼神与满春院中所见男子却又不同。阿娇心中怦怦跳个不停。
他的家不是一般的大。她坐在马车里听得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进门后又驶了盏茶工夫,方才到了内宅。便有婢女上前扶她下来,又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所花木扶疏的精致小院落。
院门口早有两个俏丽婢女候着,见了阿娇,齐齐屈膝行礼,口中道:“奴婢月明、风晴见过小姐。”
阿娇心中一阵恍惚,仿若回到从前自己还是莫府二小姐时的光景,但眼前的院落景致与莫府却又分明不同,比起莫府,不知要华美多少。
她在马车上时便有几次想要问问他到底是何人,仔细想想,到底还是不敢开口。怕一开口,便被他看出她的底细。
他执了她的手,将她引到里间,道:“你从此便住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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