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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偏见(1)
陈毅聪双唇紧闭,神情忧伤,站在2002年8月1日的《远东经济评论》的封面上,用红框圈起的“IN COURT”图章印正好印在他灰色衬衣上,衬衣下是明显单薄的身体。他住在北京东郊的一间简朴的房间里,家中惟一的电器是海尔沐浴电热器。“像我这样的人,又能有多大影响力呢?”陈毅聪向《远东经济评论》的记者抱怨。此刻,他家中的电热水器的生产者、中国最令人尊敬的公司海尔集团将他推向法庭,后者相信这个25岁的年轻人在网上写作、并被一些杂志转载的一篇文章,“诽谤”了自己的声誉,勒令在网络上删除这篇文章,收回转载这篇文章的杂志,并向他索赔30万元。
我记得那天的愤怒。那时我刚进入新闻业,满脑子是鲍勃·伍德沃德、卡尔·伯恩斯坦的水门事件,林肯·斯蒂芬斯的揭黑新闻式的光荣梦想,年轻的小伙子们敢于挑战最高政治权威、商业托拉斯,他们的报社则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这一边。一个美妙的社会不正是这样运转的吗?没有人拥有绝对权力,政治权力、商业力量与新闻舆论彼此制衡,相互令对方不安;如果一切难以制裁,那么最高法院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仲裁者。我喜欢埃德蒙·柏克那个著名的观点:自由是什么?它是不同的社会力量彼此制衡时下面留出的那片空间。
陈毅聪看起来不像个浪漫主义的挑战者,他的文章本身也缺乏任何特殊之处,所有材料都选自公开的资料,只不过他将这些公开材料赋予了某种疑问色彩——海尔是否像它在外人面前呈现的那样光芒四射。这桩被广泛讨论的诉讼案最终不了了之。开庭前,海尔撤回了诉讼,陈毅聪成为了勉强而短暂的英雄——大卫无意中挑战了哥利亚,最终还得以全身而退。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陈毅聪与海尔的故事。4年的记者生涯之后,我头脑中那些新闻业的浪漫色彩日渐消退。那些相信自己是社会公器的新闻媒体,似乎都命运多舛,那些比陈毅聪更有专业精神的职业记者,在尝试了几次令人赞叹的调查性报道之后,就陷入了困境——一方面被调查者对他们的限制明显增加,另一方面蜂拥而来的有冤屈的公众将他们视作一个权力中心,纷纷向他们求援……
而且,法律似乎突然焕发了一种意外的生机,那些被新闻记者提及的政府官员、或是商人,突然言之凿凿地用一种新的语言来为自己辩解——你不要乱讲,我可以在法庭上告你。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肖像、他们一直并不在意的名誉,突然间变得神圣非凡,他们要拼死捍卫。而面对控告的新闻记者,却似乎找不到对应的武器来保护自己。
对于很多记者而言,只要将他们的目光从这条充满压力的荆棘路上偏转开,就可以看到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中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经济新闻的产地,数不清的公司在等待被报道、被赞扬。年轻的记者们可以被邀请去住五星级酒店、坐商务舱,只要听从公关公司的安排,你可以过上舒适的采访生活,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滥用这种权力,公然地接受贿赂。
于是,新闻力量一方面高度受限,缺乏保护;另一方面,又面临着太多的诱惑,随时可能被腐蚀。缺乏真正独立精神的媒体总是处于某种不成熟状态,一些时候,它夸大自己的使命,新闻报道带有了过份强烈的道德仲裁者的痕迹;另一些时候,又陷入了犬儒主义的泥淖……在这两种极端情绪的摇摆中,新闻的基础——对事实的追查、对真相的探求——却经常被遗忘。所以,尽管新闻记者经常自称为“社会公器”,我们却清楚,我们并未付出可相匹配的努力去赢得对应的尊重。
新闻业的受困,多少可以解释我们的公共生活中越来越强烈的权力的傲慢。昔日的傲慢,来自于官僚体制的特性,它入侵到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一部分。而如今的傲慢,还要加上一层新的含义,权力与商业力量达成的一种新的联盟,地产商的轰隆隆的推土机横扫出的一片片废墟,象征了商业的能量,从一切束缚中解脱出来,它无视那些站在废墟旁的个人的无力身影。
傲慢与偏见(2)
像4年前的海尔集团与陈毅聪的官司一样,过去一段时间中,富士康科技集团与《第一财经日报》的两名记者间的戏剧性的案件,吸引了广泛的注意力。最初3000万元的赔偿金额,迅速使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诉讼最初的核心——报道是否准确——转移到了别的方面。新闻媒体与公众表达出的潮水般的愤怒情绪与其说是针对具体的富士康公司,不如说是一个受困的社会的不满情绪的集体释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