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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交给唐梦,我才放心,而且这下子,她终于有理由去找唐斐了。
唐梦点头,递给我一个荷包,要我收在怀里,她悄声对我说:“秋哥,我替你收拾了一个包袱,已经派人送到你原来住的地方了,你离开这里就去取吧。”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心情,这个场面说不定会令我笑起来,十足好像一对情人告别时交换定情信物。
辰时正是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滚滚的时刻,天香楼地处繁华大街最繁华之处,加上连日来传闻不断,更易招人侧目。所以当两扇多日未启的正门缓缓开启,我被几个壮汉连拉带拽,连打带骂地推搡而出时,门口很快就人山人海挤成一团了,叫骂声伴着叫好声、应和声,以及烂菜叶子、臭鸡蛋乃至石子等等这种场合必不可少之物铺天盖地丢了过来。一个为人不三不四,手脚不干不净的庸医此刻该受到的最热情的款待,我尝了个遍。巨大的声浪很快就令我晕了头,接着额头一痛,被一块碎石打中了,鲜血顺着鼻梁涔涔而下,迷了一只眼睛。无数鄙夷的目光如针尖如芒刺,加上身周许许多多又推又拉的手臂,我感到自己象深陷巨大的漩涡中,全然身不由己。
然而不知为何,心中一片木然,什么感觉也没有。
我试着拨开人群挤出去,却发现自己很快就力竭了,身体一阵阵虚软,汗透了重衣,最后惟有闭着眼睛任人推来推去,只求不必当场倒在地上。
如此一来,人人都应知道我已被驱出天香楼,从此与那里再无瓜葛了,也不枉了闹这一场。其实不这样做也是可以的,可是我宁可如此,我已经无力与左回风多做周旋,也已经厌倦了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一切渐渐远去,我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条阴沟里。原本整洁的衣服被撕成一条条的,头发上的束带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头发披了一身,手上身上全是污渍,脸上只会更糟。这个样子大概跟活鬼没什么区别。左回风若是见了这副德行,怕是可以拍手称快了,不过那也得他先认出我才成。
还好,身边有一棵树,我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慢慢松开手走了几步,步子还算稳。先去取包袱吧,至少可以换一身衣服,洗干净手脸再去左家庄。看看天,已过了正午,我遇树扶树,遇墙扶墙,一步一步挪过去。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懒懒地照在身上。走着走着,眼前忽然挡了一片阴影,我朝旁边迈一步,打算绕过去,阴影也跟着移一步,仍然挡在面前。怪了,我蹙起眉毛仔细看着地面,才发现那是一双男鞋,顺着鞋把目光一点点挪上去,一件青蓝色的长袍,再上面是一张很俊秀感觉很熟悉的男人的脸,只是脸色不大好,一脸煞气。我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终于辨认出那是左回风的脸。
我不记得和他面对面站了多久,他很有耐心地等我作出反应。乾坤朗朗,光天化日,一个满身泥污的人和一个衣着光鲜的人互相凝视着,一言不发;一个刚刚被丢进阴沟,一个人人见了都得低头哈腰。我忽然觉得这种情形很可笑,非常可笑,可笑极了,于是我倚在身边一棵树上朝他笑了。左回风,你赢了,大获全胜。你现在满意了吗?就算你还不满意,我也没有办法了,我最多也只能作到这些了。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于是我皱起眉问他:“你在说什么?”还是听不到他的声音,天和地都在乱转,面前的左回风也在乱转,恍惚间他跨了一步跨到我身边,我隐隐觉得这是不妥的,于是急急地后退了一步,这一步急退下来,一片巨大的黑幕压下来,把一切都遮住了。
最后的记忆是地面冰冷坚硬的触感,却令我心头一阵踏实,我知道,至少是现在,可以解脱一会儿了。
结果一解脱就解脱了两天,昏昏沉沉,时冷时热,睡梦中感觉到除了不时来来去去的脚步、奇苦的药汁以外,还有很专注锐利的视线,若不是被人盯着的感觉难受,我说不定可以再多解脱两天。
张开眼睛,我就看到了左回风。
我置身于一间宽大舒适的房间里,躺在一张同样宽大舒适的床上,棉布床缛,棉布面的丝绵被,离开天香楼时穿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连同唐梦送的荷包,我片刻不离的药瓶一起放在床头。小火盆在床边摆着,鼻端嗅到一丝熟悉的药草香气,竟是每次探望干娘时一定会闻到的安神药草的香气。略一张望,不远处一张书桌旁,左回风半侧着头坐着,正在看书。
心里自然而然地一震,连忙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