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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钞票交给他,求他在外面书店里给买几本文化书籍,丁队长接过钱,笑着说:“你每月就二十五大毛的零花,买那么多书干嘛?‘”没事看看呗,“停了一下他又说:”将来总得出去啊,什么都不会,不是废了自己吗?“
丁队长直点头,“对对,政府倒是也考虑组织你们学学文化,可现在一没教材,二役师资,再加上犯人的年龄和文化程度差别太大,所以得慢慢来,你要急的话,我就先给你出去买买看。”
书买来了。书在他和杜卫东之间增加了许多共同语言。在杜卫东玩命地往他的小车里装上的那会儿,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现在竟成了朋友和“同学”。
但是他们之间也吵架,有一次几乎要闹翻了。
事情起因在年初从四车间调来的一个惯窃犯身上。这人偷东西六亲不认在全厂是出了名的,为此已经调换了好几个车间,还加过刑。他一来,同屋的犯人没有不防备他的。木料在元旦第二天,他倒无嚷嚷起来了。
“妈的,谁偷我东西了?手那么不干净!”
大家都觉得新鲜,七嘴八舌地起哄。
“你还丢东西?丢什么了?”
“魂丢了吧?”
“糖!过年发的精,刚吃几块全没了,妈的,真不是东西,我缝在衣服兜里了还偷!”
一直不吭声的杜卫东站起来,剥开一块糖,大模大样丢进嘴里,又阴阳怪气地从那气琳琳的惯窃犯身边走出门去,嘴里念念有词地哼着“趁他醉得不省人事,我就一不作,二不休”
周志明一看杜卫东那副神情,立刻就明白了八九成,便从铺上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走出了监室,在过道拐角没人的地方,扳过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问:“是不是你?”
杜卫东一脸得意,笑而不答。他狠狠从杜卫东肩上甩开手,咬牙切齿地说:“你还偷东西,你说过的话,全是放屁!”
杜卫东最初被他那张激怒的脸吓住了,愣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笑容,“我不偷好人。是他先偷我的,把我的糖全偷去了,我这叫自卫。”
“我看你们全一样,为了几块糖要脏自己的手。你不是发过誓了吗,才几天哪?还是偷,你们这帮人我算看透了,本性难移,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他简直不知用什么话来发泄由于失望而产生的恼怒。
杜卫东却受不了了,脸色铁青,毒毒地眯起眼睛,望着他说:“我们这帮人,你动不动我们这帮人,你算什么?你不也是犯人吗?你说你没犯罪,没犯罪怎么不给你手反?连卞平甲都走了,可你还穿着这身黑衣服,你说你是好人,在这除了我承认还有谁?”
他浑身哆嗑起来,“你,你混!”他掉头走开了。
他恨杜卫东,他从未做过有损于他的事,即便是骂他也是怒其不争,可杜卫东却如此刺伤他。他想,他们这种人大概是习惯这样翻脸不认人的。
社卫东却好像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第二天便又嘻嘻哈哈地凑过来跟他要书看,他别过脸不去理他,一连几天不同他过话,直到后来听说杜卫东早已把撤到的糖交到干部那里去了,他的气才平息下来。
“难道只有我有自尊心吗?”他心里想,“他说了我最反感的话,可我那天说的也是他现在最忌讳、最不爱听的话呀!我毕竟还是一个犯人,现在就连干部都不说刺激犯人的话了,墙壁上‘立即取缔、予以制裁’这类的标语也换了;衣帽上的劳改字样和号码也拿下来了;跟干部说话可以‘平起平坐’了,连光头也不剃了;一切带有歧视、羞辱和刺激性的规矩都取消了。犯人也是人,自尊心也应该受到培养和保护,没有自尊心的人才真是无可救药呢。”
他反省了自己的粗暴,终于又和杜卫东言归于好,这场风波就算平息了。
他把书从枕头下面抽出来一本,恰好是那本最早买的(伟大的祖国万紫千红》,翻了翻,几乎每页上都有杜卫东用笔划出的道道和压折的痕迹,原来还觉得这是他一种不知道爱惜东西的坏习惯,现在却从中感受到他读书的认真来。
门外又响起了拉长了声音的哨子,该集合出操了,他把书又放回枕下。
初春的清晨,乍暖还寒。院子里,青虚虚的一片雾气中响起了节奏齐整的扑扑的脚步声。
在队列的左侧,一个值班队长操着山东腔高喊着“一二一”的口令,偶或还夹杂着不知是谁的一两下咳嗽声。一阵凉风飘过,拨开淡淡的雾霭,他不期然又望见了远远的西墙根,那一排红砖砌就的车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