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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自内心,憎恨父亲的软弱!
如果说,表面上的软弱是一时忍耐,他不恨;如果说,是为谋求翻身而行的策略,他也不恨。恨只恨,这就是父亲的本心,他是真的以此为道,并深深以此为傲。看,自古皇权夺储何等残酷,死的死,败的败,唯有他明哲保身,超然世外,能平平安安赚到一个世袭罔替铁帽子王,怎敢说不是学贯古今的大智慧?父亲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世间难得非富贵,乃是全身而退!换言之,所谓富命贵命,并非那些最富有、最权重的,而是有命在富贵中善了善终的人!
他好恨呐,为何会有一个以软弱为荣的父亲?常说性格决定命运,或许真的没有错。明哲保身?长命百岁?这很值得骄傲吗?自古以来长兄为大,父亲明明是长子,却任由兄弟攫取皇位,自此后沦为一介臣奴,下跪跪肿了膝盖,磕头磕破了脑门,甘心一世跪兄弟,让后世子孙亦不得翻身,这算是难能可贵?
记得他曾在父亲书房里翻出旧日密札,居然是在新帝继位时上疏的《豫杜妄论》,从字面意思,就是害怕长兄身份令新帝不安,是为预先杜绝有人提‘妄论’而作的书面表态。里面的言辞,字字句句无不刺痛他年幼的心。
……唯有哀垦矜全,许乞骸骨,为天地容一虚糜爵位之人,为先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
意思就是说,哀求皇上可怜,留我一个全身全影,将来也好有一副完整骸骨可收尸,这样做,无非是为天地间容留一介贪图虚糜爵位的废物,为先帝容留一个碌碌无为蠢材一般的儿子……
如何能想象这是一个兄长对弟弟说的话?
从开始明白世事的那一天,他就时常在想:如果,父亲不是这般懦弱,早年间在夺储大战中又怎会轻易败阵?所为何求?全身而退?多么可笑啊!身在皇族,这本就是不该逃避的宿命。胜者为王败者死,死就死了,死亦无憾!因为即使过冥河、下地狱,只要想起一件事也足够放声大笑,那便是:今生立誓不跪人,到最后一刻是站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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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品尝到何谓不甘,何谓憎恨,他变了。在奉行礼教的世界,对代表权威的一家之主,他毫无尊敬可言,甚至连最基本的孝亲礼节也嗤之以鼻。放浪形骸,荒废学业,作为正室嫡出当家之子,他也成了令举家上下最头疼的忤逆不肖子。他以这种方式宣泄心中的不甘与愤怒,打不服、骂不醒,小小年纪父母已经根本管束不了他,请来的私塾教习,来一个气走一个,一个个老学究气到浑身发抖只差中风,大声疾呼这是天魔星下凡,自认才疏学浅,恳请王爷另请高明……
当王府教习的职位变成烫手山芋,学究夫子闻之变色,人人避恐不及时,这一天,却忽然有一位先生不请自来,直言除非王爷逐客,否则绝不请辞。
新来的教书先生很年轻,几缕修剪精致的墨黑长须垂在胸前,里里外外透出斯文气质。然而,正是这位年轻而斯文的先生,成了他的克星。
门框顶砚台、脚底洒滑油、鼻烟壶里放辣椒、趁老师睡觉画鬼脸,课业文章大书忤逆顽劣之词……往日恶整老学究的无数把戏,在这位新来的教书先生面前居然一概失灵了。他从不上当,反而常常以牙还牙把他整得凄惨。恼羞成怒时,他纠集三五个小厮想把这家伙痛揍一番,谁知被揍翻在地动弹不得的,居然是自己。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惊讶,而当认真对上教书先生的眼,更从心底深处为之一颤。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为何父母家人竟谁都没有察觉?那其中仿佛隐藏着无底深渊,充盈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力量。同样是生平第一次,他在面对一个人时,无需一言,仅仅是眼神已让他手脚发凉,害怕的想逃。他分明意识到,这家伙!绝非寻常辈!
不需要开口确认什么,教书先生已心如明镜,知道顽劣恶徒已经被震慑住了。这一天才开口说:“陪我出城走走,有些话想问你。”
不带随从,北行出城,遥遥远望是蟒山,来到僻静无人处,教书先生背对着他开口说话。
他说:“你有一颗不安定的心,今生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不懂,什么意思?
教书先生转过头,淡淡的说:“你瞒不了我的,你的心中充满憎恨。你憎恨父亲,憎恨他的懦弱和退缩,并深以是他的儿子为耻,我说的对么?”
那一刻,他惊呆了,天哪!怎会有这种事?这家伙莫非会读心术?
教书先生继续淡淡的说:“心有多大,天地便有多大,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要这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