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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这是我说的那个阿雅,在中山大学教书的。”
李元妮缓慢地抬起身来,发现门口有一团红色的云雾正在慢慢地朝她飘移过来。她取下老花镜,目光渐渐地适应了灯影无法涉及的黑暗。她看见了一双点漆一样深黑的眸子。
红云漫过来,停在了桌子旁边。桌上摊的是一套黑色绸缎面料的衣服,中式的,对襟立领,前襟上缝着一对一对的盘花布扣。“做工真细呢。这里的人,时兴这个样式吗?”那个叫阿雅的女人问。
阿雅的声音细细的,句尾微微地扬起,仿佛带着一丝被骤然切断的惊奇。灯光下李元妮终于彻底地看清楚了儿子带来的这个女人,她只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和她想象中的教书先生相去甚远。这个女人使她想起了自己尚未来得及全部开放就僵在了枝头上的青春岁月,她的心情就有些复杂起来。她顿了一顿,冷冷地说是个活人都不会喜欢这个样式,所以它只能是寿衣。
阿雅有些尴尬。小达把阿雅推到李元妮面前,指着李元妮说这就是我妈,也是你妈。你可以对我不好,你可绝对不能对我妈不好。我妈是一指头一指头地把我从土里刨出来的,地震那年。
阿雅拉起李元妮的手,摊开来细细地察看。手掌很薄,粘了一层黏黏的画粉。掌纹如瓷器上的裂痕,细致而凌乱地爬满了一掌。食指和中指上少了半截指甲,裸露出来的那团肉是青黑硬实的,仿佛沾满了泥土。阿雅用自己的手指抠了一抠,却什么也抠不下去。
“我现在知道了,小达是从哪里学会吃苦的。”阿雅说。
李元妮觉得心里有一堵墙,正在一砖一瓦地倒塌,有一线水迹正蜿蜒地爬过废墟,在干涸龟裂的地上流过,发出哧哧的声响。她转过头去,狠命地吞下了喉咙口的那团堆积起来的柔软。“吃了吗?你们?”她清了清嗓子,问他们。
那晚阿雅累了,早早地回屋睡去了。小达却在堂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母亲说着话。
“妈,要不,你也找一个。一个人过日子,冷清呢。”小达迟迟疑疑地说。
李元妮笑了。李元妮笑起来的时候,依旧叽叽咕咕的,像下着蛋的小母鸡。“你满大街找一找,有一个像人样的不?找回来拴圈里还成,能给你当后爹吗?”
小达也笑了,心想这么些年了,母亲那尖利的舌头也没磨平一些。
“你要真想着我,将来生了孩子就放在这儿给我养。”李元妮叹了一口气说。
那夜是个大月亮夜。月色舔着窗帘爬进屋来,屋里的一切都有了湿润的毛边。阿雅的睡意浅浅地漂浮在意识的最表层,始终没能实实在在地沉落下去。半夜的时候,阿雅彻底地醒了,睁大着眼睛,看着墙上那两张镶着黑框的放大照片。照片里的人隔着二十年的距离和她遥遥相望,她隐隐听见了她的目光和他们的在空中撞响。
“你姐姐的样子和我小时候真像呢。”阿雅忍不住推醒了小达。
“姐,哦,我姐。”小达迷迷糊糊地回应着。
1999年6月19日 多伦多
这里是多伦多乱线团一样缠绕不清的闹市街区里最中心的一个地带,也是伊顿大商场的所在地。今天是周六,人流比往常来得晚。当太阳开始在人行道上投下稀疏的树影时,街市的颜色和声响才渐渐开始丰富起来。
杨阳在一个画家的摊子边上放下了自己的行囊。画家的生意还没有开始,画家只是在埋头整理自己的画具。画家戴着一顶宽檐草帽,他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蓝色的T恤衫上印着一串与一个著名体操运动员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商标。也是一个中国人呢。杨阳想。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杨阳把那张画着十二生肖彩色图像的大纸铺在路边,又在四个边角压上了各式各样的石头和雕刻刀具。这全套的行头都是他从国内带来的,当然,在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包叠好放进行李箱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它们会成为他在多伦多陪读生涯里的谋生工具。
他会给在他的摊前停下来的每个人起一个美丽的中文名字。比如一个叫玛丽?史密斯的英裔女人,经过他的嘴就变成了一个叫史美兰的中国女人。一个叫威廉?伯恩斯的苏格兰男人,在和他聊上五分钟天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叫薄伟来的中国男人。他替人起了中文名字,再替人刻一枚小小的印章。完了顺便问一声人家的生日,然后就指出人家的生肖图像,再解释给人听那生肖所属的性格命相。若讲得那人有了兴趣,说不定就可以从他手里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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