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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勤政爱民、听讼审案,还要时不时地下乡催租收税什么的,想来也是真够烦的。总之,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的这位在仕途上本来应该有着远大前程的年轻人的身份,突然一下子就从一个堂堂七品正职,变成了荷冠道衣、优游林下的山人隐士。由于买的是前人的废园,加上处地略偏,当时虽然只用了大约三百两银子,但扩充它重建它的花费又何止十倍!如果你对这方面的细节有兴趣,不妨读一读他后来为此撰写的情文并茂的系列散文《随园六记》,就可发现这简直是个缜密而宏伟的人文规划下的产物。其中既有对中国历代园林精华的广采博取,又借鉴了从意大利传教士那里获取的文艺复兴后期西方建筑的某些样式,更有对自己家乡杭州的著名景物如西湖、断桥、南北峰、苏堤白堤等的移植与复制。如此的洋洋大观,规模气派,再加上园内书仓里庋藏的三十万卷图书,以及“器用则檀梨文梓,雕漆鹄金,玩物则晋帖唐碑,商彝夏鼎,图书则青田黄冻,名手雕镌,端砚则蕉叶青花,兼多古款,为大江南北富贵人家所未有”这样广告式的自我宣传(参见《随园遗嘱》里的有关自述),自然使它自建成之日起,很快就被目为清代园林艺术的惊世之作,无论达官贵人或平头百姓都以有机会一游为幸。好在这里的主人偏偏又是个喜欢热闹、满脑子开放思想的家伙,于是一个革命性的人物形象出现在当时瓢饮簟食、皓首穷经的江南作家群中。“开筵宴客,排日延宾,酒赋琴歌,殆无虚日,其极一时裙屐之盛者”。“山上遍种牡丹,花时如一座绣锦屏风,天然照耀,夜则插烛千百枝,以供赏玩。先生排日延宾,通宵宴客”。一直弄到“几有应接不暇之势”为止。仿佛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位隐士,而是一位迪斯尼乐园,或中华锦绣风情园的业务经理。至于这么多的银子投下去,这钱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随园食事及其他(3)
随园的另外一个显著特点是周边不设围墙,这无论在当初或今天都称得上是惊世骇俗。想想看,好几万身家的财产,全家男女老少奴仆僮婢数百人口的性命,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如同现在城市里的广场或街心公园那样坦露着,甚至连夜不闭户也谈不上,因为根本就无户可闭。将安全的基础全都寄托在小偷可能有的怜悯之心和人道主义精神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做“蒙贼哀怜而已”。山势逶迤、修筑困难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也有人把这归结于主人的开明作风,但我总觉得事情可能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就像他在创作上以“性情”二字号令天下,痛诋考据,反对格律,批判复古等偏激观点,也不能被简单认为是普通的文学思想之争。虽说这观点并非由他首创,不过拾了两百年前袁中郎、江进之他们的余唾,但相比当年公安派那些人一脸书生相,齿尖舌利,争了一辈子只得到个标新立异的虚名,他的玩法可高明多了,可以说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喜欢武侠小说的读者都知道,要在江湖上打天下,成为一代宗师,第一步就先得有自己的门派和一两手看家本事,另外还得有理论,如少林派的易筋经,武当的太极阴阳理论什么的。袁的成功在于他什么都懂,而且都有自己独到的招数。年轻时很早就打出性灵派的旗号,争取到一大批基层作者和文学青年的支持,再以一部理论集《随园诗话》将抢到的地盘加以巩固。更厉害的是,本来是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到他手里居然就能变成物质,成为赚钱扒分的绝佳工具。恭维前辈、奖掖后进、收女弟子、编诗话、替人出书写序、和企业家打交道、说某高官的老母亲有天赋诗才,只要他生平愿意沾一沾手的事情,几乎找不出一样是白干的。是啊,谁让他是清代文坛赫赫有名的流派宗主、说话做事管用呢!可以比较负责任地说,性灵派这三个字为他一生带来的收益,应该不低于他全部家产的一半。而现在他居然就将它们这样大大咧咧摊在公众的眼睛鼻子底下,说没有更深的机心和用意在里面,恐怕谁都不敢相信。当然,以他的老谋深算,治安方面也肯定是在绝对有把握的情况下,才敢这样肆行无忌的,凭他跟当地一把手尹继善的交情,以及将市长县长当下人使唤的骄矝,谁敢去惹他啊!随园在几十年的时间内没有出过一桩刑事案件,就是很好的说明。
一个在文坛上如项羽那样打算逐鹿中原、问鼎天下的家伙,这是我自十七岁读《小仓山房全集》以来所一直固有的印象。要知道我们在这里谈论的这个人,生来就是习惯把自己看成孟子说的“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也”或杜甫“会当绝淩顶,一览众山小”的那一类人。尽管外表谦恭,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内心的自负与狂妄,文学史上找不出几个人来比。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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