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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回来一斤黄金柴就能赚到五分钱,只要花上半天时间,赚到的钱就够我们在赶集的时候每人吃一碗加鲜肉和豆角酸的米粉了。
那个夏天的太阳很大,从山上走一圈下来,人就像掉水里一样全身湿漉漉的,喉咙也会呼呼地冒火。每次我从马背的架子上卸下一大捆的黄金柴以后,就到阿爸的窝棚里喝粥,那个时候一大锅的稀粥就是最好的美食,我懒得用勺子,直接用碗从锅里舀,一碗一碗的朝嘴里倒,喉咙像泄洪口一样吞噬着碗里的粥,六七碗下去,肚子就泛滥成灾了。我摸着滚圆的肚子,想要走到窝棚的床上坐一下,却发现走不动了,肚子沉得像怀了孕。但是,心里是欢喜的,肚子里晃荡的稀粥让额头上、脸上、身上像蚯蚓一样爬的汗水慢慢消失了,就像蚯蚓消失在泥土中。
阿伯的鸟铳也放在窝棚里,我每日给他擦拭,鸟铳被我擦得亮光闪闪。晚饭是要回到村里吃的,窝棚就得有人守,因为附近的村子有一伙强盗经常晚上到处偷东西,村东头的阿婆前几天被拉走了一条猪,那么大的一头猪被拉走时一点声音也没有。窝棚一般是阿爸和阿伯还有一个叔叔轮着守。一天,阿伯逮住了一只一斤半的蝻蛇,阿爸用铁钉把蝻蛇的头钉在窝棚旁的柱子上,用匕首在蛇尾巴的血管上割了一道口,就用嘴对上去吸,我也吸了,满嘴弥漫着血腥味,嘴角还沾着猩红的血。阿爸他们要一起回去炖蛇汤喝酒,我就一个人留了下来,因为我有些受不了那弥漫的血腥味。
在那一个黄昏徐徐降下来的时候,西边火烧云正灿烂,倦鸟也在归巢,凉气四起之后,夜虫就开始鸣叫。我一个人点起窝棚里的煤油灯,有风吹过,旁边的毛竹嘎嘎直响。夜渐渐黑了下来,除了窝棚里,其它地方都被模糊的黑夜笼罩。我一个人呆在摇曳的灯光里,心情像灯光一样摇曳。四处夜虫的鸣叫更加强烈了,山林里还有猫头鹰翅膀扑腾的声音,火门水库泻下的水哗哗直响,却掩盖不了山林里的沙沙响声,那响声像鬼擦过树丛时的响声。我向村子的方向张望,没有脚步声,只有隐约的婆娑树影,树影像鬼一样颤动。我开始寻找鸟铳,先看到了闪着光的菜刀,右手握紧了菜刀,煤油灯火光四处摆动,忽明忽灭,我左手继续摸索鸟铳,最后在床下摸到了一根冰凉而光滑的管子,像冬天里婴儿的脸,我的心开始安稳起来了。我摸起鸟铳,丢掉菜刀,在床上摸索着装进火药,铁砂,纸团,最后,扳起击锤,摁进引火帽,端起来对着外面变得黑洞洞的夜。
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我甚至可以看到时间在慢慢地蠕动,心跳变得剧烈,砰砰的心跳声从胸腔直接撞到耳膜上。忽然,我听到有脚步声慢慢地靠近窝棚。我的心跳越加厉害,仿佛战场上突突响的机关枪。脚步趟进了河里,河水被撩起的声音一下一下响,我伸出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却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影。声音在一步一步靠近,我的头开始有汗水像蚯蚓一样爬下来。我端起鸟铳,鸟铳朝着声音的方向,一声颤抖的声音发出来,那里是谁!没有回答。我又问,那里是谁!不答应,我就开枪了!有个声音飞过来,是我!我吼道,到底是谁!一声笑声沙沙地响起,我是你阿伯,娃崽卵。
阿伯左手的手电终于像剑一样割开了黑夜,他撩起的裤脚还沾着河水,右手端着一个瓷缸。阿伯走进窝棚来,看着装上引火帽的鸟铳,说,你这个娃崽卵,差点打飞了我的卵泡。这杆铳的火力可不得了,里面的铁砂打进人身里,不死也残废。明天我给你一把火力小一点的,免得不小心要了人的性命。
第二天,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一杆枪,这杆枪不像阿伯的鸟铳那么沉,拿在手上刚刚好,我用来打二十步以外的的玻璃瓶,总能准确的把瓶口轰掉。在那个夏天剩下的岁月里,我经常端着枪到处射击,对着浮到水面玩耍的鱼群轰出火光,却没有一只鱼翻白,我对着树上的小鸟射击,一声轰鸣之后,树叶纷纷扬扬散了一地,到树下去寻找猎物,只见几片带血的羽毛和一地血肉模糊的肠子。终于,我用这把枪打到了一只山老鼠,那是一只真正的大老鼠。从头到尾巴有我的一只手臂那么长,背上毛色泛黄,肚皮尽是白毛。我把那只老鼠拿回家,阿爸把它剥了皮,剁了头,剁掉四肢,去了内脏还有五十多颗铁砂以后,用干辣椒和椿树芽混着炒,香味瓢了半村都是。
后来,我就到县城读书去了,那把枪留在家里。有一年回家的时候,到处找那杆枪却怎么也找不着。快走的时候,阿伯对我说,前段时间由公安来缴枪,你的枪被缴了,我的鸟铳也被缴了,可惜了,那么亮的枪管。
二零零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txt电子书分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