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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没有任何迟疑和停顿。“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七岁以前不算。”
“小灯,现在请你继续闭眼,做五次深呼吸。很深,深到腰腹两叶肌肉几乎相贴。然后放慢呼吸节奏,非常,非常,非常缓慢。完全放松,每一丝肌肉,每一根神经。然后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两人都不再说话,屋里只有女人先是深沉再渐渐变得细碎起来的呼吸声。女人的鼻息如一条拨开草叶穿行的小蛇,窸窸窣窣。草很密,路很长,蛇蜿蜒爬行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窗户,沃尔佛医生,我看见了一扇窗户。”
“试试看,推开那扇窗户,看见的是什么?”
“还是窗户,一扇接一扇。”
“再接着推,推到最后,看到的是什么?”
“最后的那扇窗户,我推不开,怎么也推不开。”女人叹了一口气。
“小灯,再做五次深呼吸,放松,再推。一直到你推开了,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女人的呼吸声再次响起,粗重,缓慢,仿佛驮兽爬山一样的艰难。
沃尔佛医生撕下桌子上的处方笺,潦草地写了两张便条,一张给凯西,一张给自己。
给凯西的那张是:立即停用一切助眠止疼药物,改用安慰剂。
给自己的那张是:尽量鼓励流泪。
1976年7月24日 唐山市丰南县
李元妮在一条街上挺招人恨的。
李元妮是她在户口册上的大名,其实在街坊嘴里,她只是那个“万家的”——因为她丈夫姓万。街坊只知道她丈夫姓万,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众人只称呼他“万师傅”。当然万师傅只是当面的叫法,背后的叫法就很多样化了。
万师傅是京津塘公路上的长途货车司机,一个月挣六十一块钱工资,比大学毕业的技术员还多出几块钱。万师傅个子极为壮实,常年在路上奔走,晒得一脸黑皮。十天半个月回趟家,搬张小板凳在门口一坐,高高卷起裤腿,一边搓脚丫子上的泥垢,一边吧嗒吧嗒地抽闷烟,那样子和搂草耙土的乡下人也没有太大区别。别看万师傅一副土老帽儿的样子,他却是一条街上见过最多世面的人。万师傅常年在大城市之间走车,大城市街角里捡起来的一粒泥尘,带回小县城来也就成了时兴。虽然万师傅对自己很是苛省,但对老婆孩子,却是极为大方的,每趟出车回来,总是带回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东西。所以万家无论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和一条街上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李元妮招人恨,除了丈夫的原因,也还有她自己的原因。李元妮上中学的时候,曾经被省歌舞团挑上,练过几个月的舞蹈。后来在一次排练中摔成骨折,就给退了回来。李元妮回来后没多久就嫁了人,过了两年又生了孩子。同样是人的媳妇人的妈,李元妮和街上那些媳妇那些妈却很有些不同。李元妮的头发上,永远别着一枚塑料发卡,有时是艳红的,有时是明黄的,有时是翠绿的。那发卡将她的头发在耳后拢成一个弯月形的弧度,衬着一张抹过雪花膏的脸,黑是黑,白是白。李元妮的外套里,常常会伸出一道浅色的衬衫领子,有时尖,有时圆,有时锁着细碎的花边。李元妮的衣兜上,常常会缝着一颗桂圆色的或者砖红色的有机玻璃纽扣。李元妮穿着这样的衣服梳着这样的头发,一踮一踮地迈着芭蕾舞的步法行云流水似的走过一条满是泥尘的窄街,只觉得前胸后背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目光,冷的热的都有。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这些目光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早夭的演员生涯留给她的种种遗憾。
这一天万家院子里很早就有了响声,是李元妮在唱歌。李元妮的歌声像是有了划痕的旧唱机,一遍一遍地转着圈循环着——因为她记不全歌词。
温暖的太阳啊翻过雪哦山
雅鲁藏布江水哦金光闪闪啊啊啊
金光闪闪,金光闪闪……
街坊便猜着是万师傅回家了。只有万师傅在家的日子里,万家的“那个”才会起得这么早。果然,李元妮的唱机还没转完一圈,屋里就响起一阵滚雷似的咳嗽,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那是万师傅常年抽烟造下的破毛病。万师傅呸的一声吐出一块浓厚的痰,连声喊着他的一双儿女:“小登小达,再不起来我和你妈就走了。”这天万家四口人是盘算好了去李元妮娘家的——李元妮的小弟在东海舰队当兵,正赶上在家歇探亲假,李家的七个兄弟姐妹约好了,一起在娘家聚一聚。
小登小达却一点也没有动静。昨晚天热得有些邪乎,两个孩子挠了一夜的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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