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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日报》的汽车回保定,那里有孙犁的许多熟人,于是,就送妻子搭车,再由保定雇大车,把她们拉回家里。由保定坐大车走的这条路,正是孙犁在育德中学念书时常常走的路。坐在车上的时候,望着四周的村庄和田野,妻子不免指指划划,告诉她的一对小儿女:这是爹从前上学走过的路。她自己这样说的时候,心里觉得很光荣,她也许还希望,孩子们大了也走一走这条路……她当然知道,这条路也不容易。而且,二十年过去了,虽然道路依旧,世界可已经变样子了。孩子们有自己的路。但是,倘若说孩子们走的路没有受到父辈的影响,那也是不符合实际的。做父亲(或做母亲)的人,总是在以各种方式,为孩子们铺路,并影响着他们的选择。
这位朴素的农村妇女也许没有想到这样多,也许想的比这还要多,因为从保定回家的这条土路很长,也很颠簸,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是很容易陷入遐想的。而且,当她一路上时而和淘气的儿子,时而和刚会说话的女儿应对、周旋的时候,无形中减轻了旅途的疲劳,使路变短了。现在,她已经望见村头。野外一片金黄|色的麦浪,又一个农忙季节来到了。
她已经完全回到现实中来,拍拍身子下了车,准备迎接这个收获的季节。
紧张的日子梦一般地飞走了。半年以后,报社实行薪金制,孙犁的稿费收入也多了些,这才决定把家眷接来。还是这几口人,经过唐官屯的时候,又宿在了那家大车店。这是一个黄昏,孙犁看见了在解放唐官屯的战斗中他渡过的那条河,想起了用大帆布蒙盖着的战士的尸体。不过,他没有向家人说起这些,更没有说起在那次战斗中,他险些牺牲在河边上。何况,他正为一家人的生计发愁,也没有心思提这些事。第二天黎明,就招呼家人起来,动身赶路了。
稍后,又把母亲和大女儿也接了来。原来的小屋已经无法再住,报社腾出了一间大约有十八平方米的房子。他们搬到这里来,用家具隔出一间小小的临时厨房,另一边住人。为了照顾孙犁工作和写作,在附近的多伦道216号大院里,另分给他一间很小的房子。在这间小房里,产生了他50年代初期的许多脍灸人口的名篇佳作。
房子有了,又托报社的老崔买来米面炉灶。这样一来,在滹沱河南岸的那个世代相传的家庭,就告别了故土,搬到天津来了。
朋友和邻居们也许多次地向孙犁道贺了乔迁之喜,但在他,却用这样的文字表达了自己的心情:我对故乡的感情很深。虽然从十二岁起,就经常外出,但每次回家,一望见自己家里屋顶上的炊烟,心里就升起一种难以表达难以抑制的幸福感情。
我想:我一定老死故乡,不会流寓外地的。但终于离开了,并且终于携家带口地离开了。①《诗经》里说:“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②乔迁,原指搬到更好的地方,我们用了这样的题目,看来是有悖于作家的本意了。既然如此,或者我们可以再借用陶渊明的几句诗,多少说明他的心情:“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③这诗除了个别地方由于时代不同,不能硬套在孙犁身上以外,无可否认,孙犁性格里是很有些陶渊明情调的。孙犁不是“误落”,他走的道路,是一种自觉的选择。就在不久以前,他对笔者说:他庆幸自己抗战一开始就参加了革命,他对于自己走过的道路,毫不后悔(大意)。他只是热爱故土,依恋家乡,如上面所说,他也像陶渊明赞歌“依依墟里烟”一样,赞歌他家“屋顶上的炊烟”了。
苦恼
进城以后,孙犁很快发现,在人和人的关系方面,发生了他不喜欢的变化。
1950年春天的一个晚上,他去滨江道光明影戏院看《青灯怨》,他注意到,一张门票卖到五千元(相当于今天的五角),而一斤玉米面是一千四百元。坐下后,他看到前后,左右的观众,照农村水平来看,都是生活富裕者。置身于这样的人群中间,他忽然感到,这是跋山涉水、吃糠咽菜的时候不能想象的。
正片前加演的新闻片上出现了皖南救灾的场面。一张张农民的干瘦的面孔,和褴褛的衣衫、破败的小屋同时出现。这一景象把他拉回到过去,刺痛了他的心:“难过不在于他们把我拉回灾难的农村生活里去,难过我同他们虽然共过一个长时期的忧患,但是今天我的生活已经提高了,而他们还不能,并且是短时间还不能过到类似我今天的生后。”“我同他们的生活已经距离很远,有很大悬殊……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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