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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一响,走出个中年妇人,一迈门槛见有个陌生人,又退回去说:“他没在家,出去了。”
说着,有个十几岁的孩子,隔着伍老拔做木作活屋的小窗户看了看,也没说什么。朱老忠在栅栏门口转游了一会;院子里放着几棵湿柳树,是才从地上刨下来的,受了春天阳光的温暖,又生出紫色的嫩芽。东风顺着河筒吹过来,带来一股经冬的腐草的气息。离远看过去,有人在河身地上犁地呢。朱老忠和严志和离开伍老拔家庄户,沿着千里堤望西走。这时太阳起来了,阳光晒起来。朱老忠觉得身上热得发痒,解下褡包搭在身上。顺着大堤向上一望,河水明亮亮的,从西山边上流下来。在明净的阳光下,远远看得见太行山起伏的峰峦。
朱老忠家当年就住在锁井村南,千里堤下头。他们走到河神庙前站住脚,庙前的老柏树没有了,那块大青石头还在,庙顶上的红绿琉璃瓦,还在闪烁着光亮。朱老忠对着庙台,对着大柳树林子呆了老半天,过去的往事,重又在头脑中盘桓,鼓荡着他的心血,眼圈酸起来。严志和并没有看出他的心事,叫了他两声。他忍住沉重的心情,一同走下大堤。
他们穿过大柳树林子,大柳树都一搂粗了,树枝上长出绿芽。到处飞着白色的柳花,人们在林子里一过,就附着在头上、身上。穿过柳林是一个池塘,池塘北面,一片苇塘。一群孩子,在苇地上掰苇锥锥(苇笋),见大人们来了,斤斗骨碌跑开了。他们在池塘边上了坡,就是朱老忠家的宅基。
可以看得出来,当年靠河临街,是两间用砖头砌成的小屋。因为年年雨水的冲刷,小屋坍塌了,成了烂砖堆。每年在这砖堆上长出扫帚棵、茴茴菜、牵牛郎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
土坡上还长着几棵老柳树。
严志和说:“当年你走了,我就合泥用破砖把门砌上。后来小屋塌了,我把木料拾到家去烧了,这个小门楼还立着。”道边上孤零零的一座小门楼,墙根脚快卤碱完了,也没了门扇和门框。朱老忠向上一看,顶上露着明,漏水了。
严志和问:“这房再垒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垒法?垒坯的还是垒砖的?”
朱老忠说:“垒坯的呗,哪有那么多钱垒砖的?”
严志和说:“那个好说,就在这水坑边上就水合泥,脱起坯来。刨几棵树,就够使木料了。用这烂砖打地脚,上头用坯垒,管保一个钱儿不花,三间土坯小房就住上了。”
朱老忠笑了说:“敢情那么好。”
严志和说:“这几天有什么活儿,咱趁早拾掇拾掇。然后,老拔刨树我脱坯,齐大伙儿下手,管保你夏天住上新屋子。”
严志和用步子从南到北,抄了抄地基,又从东到西抄了抄。说:“将来,日子过好了,还可盖上三间西房。这里是牛棚,这里是猪圈。再在墙外头栽上一溜子柳树,等柳树长起来,看这小院子,到了夏天,柳树遮着荫凉,连日头也见不着,要多么凉快,有多么凉快。”
朱老忠说:“哪我可高兴,兄弟盼着吧!”
严志和说:“好!咱就先叫老拔帮助咱弄这个,要不他就走了。”
朱老忠问:“干什么去?”
严志和说:“上河南里东张岗,张家木头厂子里去做活。
他脊梁上太沉重了,压得喘不过气来!“
朱老忠问:“干什么那么沉重?”
严志和说:“叫债压的。”
两个人在柳树底下抽着烟,盘算了一会子盖房的事。朱老忠站在大柳树底下,往西一望,对岸坡上就是冯家的场院。周围黄土墙圈,墙圈里外长满了高的杨树,低的柳树。陈年草垛,有杨树尖那么高,雾罩罩的一座宅院。他站在土坡上楞了一刻,猛可里呼吸短促,胸膛里滚热起来。他看到老爹住过的地方,死过的地方,想起他出外的日子,仇恨如同潮水在胸中汹涌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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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忠还乡的消息,也传到西锁井,传到冯家大院。
冯家大院,是一座古老的宅院,村乡里传说:冯家是明朝手里发家的财主,这座宅院也是在明朝时代用又大又厚的古砖修造起来。经过几百年风雨的淋洒,门窗糟朽了,砖石却还结实。院子里青砖铺地,有瓦房、有过厅、有木厦。飞檐倾塌了,檐瓦也脱落了,墙山很厚,门窗很笨,墙面上长出一片片青色的莓苔。青苔经过腐蚀,贴在墙上,象一块块的黑斑。一进冯家大院,就会闻到腐木和青苔的气息。据说冯家大院里有象猫一样大的老鼠,有一扁担长的花蛇,把那座古老的房舍,钻成一个洞一个洞的。院里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