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第3/4 页)
供着;即使不幸咽了气,那也是得大摆三天三夜流水酒席的喜丧,棺材里摆满金银财宝,陵墓也得请个风水道士选个上好宝地。无奈,翻开老头子家那本现今用来垫桌角的泛黄的族谱,梅老汉世世代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于是梅老汉日日蹬着破草鞋、勒紧裤腰带,扛着一把跟他一样高寿的锄头,驼着背,去耕耘他的一亩三分地。
祖祖辈辈都当了大半辈子的庄稼人,几百年的岁月沉淀下来,纵然梅老汉胸无点墨、日日耕田,肚子里的野史趣闻倒是装得挺多。乡间的后生们没少听他坐在田垄边闲嗑叨:什么战国时期的兵荒马乱、什么崇德年间下的那场冰雹砸死了多少庄稼、什么他八岁那年村里出现的黄鼠狼精……件件桩桩,在梅老汉嘴里像爆炒后的栗子,唇齿留香。
乡人们有时也纳闷:梅老汉家几代人,竟没半个在仕途商道上动脑筋的子孙。一脉相承下来的,无非是这种渗透进骨子里的安分守己;祖辈们留下来的,也只有这一亩三分地和那些比梅老汉更加老旧得掉牙的故事。
土地一年一年得播种、耕作、丰收,那些故事也总在午饭闲暇十分勾起劳作汉子们的阵阵哄笑。日落之后,劳碌了一天的年轻后生各自回家倦怠在有妻有儿的被窝里,梅老汉还蹲在空无一人的田垄上,看暮色散尽、倦鸟回巢,才扛起锄头回那个家徒四壁、冷冷清清的农舍。
日子,一直这么过。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梅老汉认命了大半辈子的日子,在瘟疫出现后,终于也轮不到他安分地守着了。在邻居们陆陆续续搬迁的时候,梅老汉还是那副陈词滥调:“想当年明德皇帝的兵马打过来的时候,大家也着慌,过了也不见有甚事……”大字不识的梅老汉,想用他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说服众人坚守田园,往日被他的趣闻逗得挺不起腰杆的乡民们此番却不买账。“保命要紧啊!”相熟了半辈子的老李背着行李、携着一家子老小挤上了牛车,临走苦口婆心地劝解梅老汉:“到哪儿不是过日子呢?那几亩祖上的田地哪儿比性命要紧!”
梅老汉就这么看着老李一家子赶着快要被压塌的牛车,消失在青葱的绿野。他也就这么看着一家家的邻居也挤上牛车或是雇来的马车,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动,直把青葱的小径转成了铺满落叶的田园道。梅老汉的背都比以前驼了几分,还是不肯走。
村里最后一户人家离开时,几个后生晚辈都围着他劝。梅老汉只一声不响地听着。几个后生说到口干,老头子默然半晌,长满老茧的手在锄头柄上摩挲了会儿,笑着摆手:“不走啦。都活了大半辈子,还走什么呢?不走啦!”
最后的这拨人,犹自望着故土撒了几滴泪。熟悉的车辕转动声响起时,梅老汉背着双手,佝偻的身影行走在田埂上,渐行渐远。
梅老汉的那片田是仅剩的收割地齐齐整整的庄稼地,十分好认。白飞白走过田埂,在那间像快要倒塌的农舍四周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在田地里找到的他。
梅老汉正闷声不响地蹲在别人的田垄上,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浑浊的双眼依然焦灼地望着那几亩无人收割的金黄金黄的稻田:“多好的谷子,可惜了……”
白飞白其实盼着远远看一眼梅老汉依然体态康健便走,他不愿见到憔悴、寂寞以及失望。然而,梅老汉的眼角捉到白飞白的一抹衣角,便关节僵硬似的直起身,弓着腰迎过来,开口照旧是四方村每日都有人问的问题:“镇上有郎中过来帮忙了么?官府派人来了没有?”
望着那浑浊中闪着殷切期盼的双眼,白飞白终于明白,无论是身为大夫还是身为人,此时的一切,都无从闪躲:“不曾。”
“罢了,”梅老汉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祖宗的祖训,该听的……”
远方的风拂过暮色下的大地,霎那间金色的稻浪此起彼伏,壮丽如天上金灿灿的晚霞,梅老汉就在这他看了一辈子的风景里叹息了两声:“我老汉是个粗人,白活了这些年,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没儿没女的。我只盼着,什么时候两腿一蹬见了阎王,白大夫能告诉山上的主持师父一声,给我老汉念个经文超度,到了地底下,老汉我没脸见爹娘啊……”
日暮低垂,梅老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偶尔有“咯吱、咯吱”的响动,想是几只田鼠,又在啃谁家的稻子了吧。
☆、花半夏
夕阳西下。秋日以来少见的彩霞,如织锦般铺了半边天,淬火流云,分外夺目。暮色下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当余晖洒向一座不起眼的小小山丘时,山头上也出现了一只不起眼的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