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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就这么抱一盏薄琴悬空盘坐着,在身前的乌金弦上搁一壶凉酒,喝到天明。
手里拿的龟甲小片播在琴弦上,又是一阵弹棉花般的声音。说起来,他小时候并不知道弹棉花是什么样的声响,但是有人骂他弹琴比弹棉花还难听,他就记住了。
但是弹棉花究竟是什么样一回事,为什么有人那么无聊连棉花都要弹,他还是不明白。也没人想要他明白。他周围的人只需要他知道如何杀人就完全足够了。
那是在环境不太好的地牢里,有个被打得很惨的囚徒,痛得狠了会发怒,然后破口大骂,什么都能扯上来说一点,但就是不说他灿姨和皇长兄想听的。就是在那时被骂了。慕容炽焰晕晕乎乎地认为,大半年过去,他弹琴的技巧总归应该上了一个层次,至少能和弹棉花齐平了吧。
百思不得其解——棉花还能弹得出声音?
停下弹琴,伸手去取搁在乌金弦上的那壶酒,摸了老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一股凉风刮过来,坠下的衣袍摆子被吹得飘飘荡荡。他疑惑地往脚下看过去——他所坐的乌金弦离地有三人多高,昏黑的地面离他有些远。定定神,他好不容易才数清了散落在地上许多的棕黑瓷片,还有一小片几乎完全风干的水渍。
酒壶被抖落了?
他看看伸出去的、还维持着半抓的手型,忽然想起了一些散落的片断,头脑一阵昏眩,几乎跌下地来。
手里分明还残留着一个人的体温,似乎还残留着当日的血迹。不论他此后泄愤般杀了多少人,刻意沾染了多少血迹,但是都没用,他还是感觉得到手里抓握着的那两块早已丢弃的骨骼,清清楚楚!
不对!
那个囚徒算是他什么人?既不是曾教导他、曾与他玩乐的兄长,也不是养育他、爱护他的灿姨,更不是在幕后支持他、为他每次任务善后的父皇!
是那个囚徒自作主张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倔强顽抗地不服从灿姨的命令,甚至还抢走了他三皇兄的注意,因为那囚徒的缘故,三皇兄终于完完全全离开了他的视线。为什么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囚徒,现在还要来占据他平静喝酒弹琴的时间?
因为大战在即,洛平京里进入了罕有的宵禁时期。
洛平京的布局分为三层,最外是京城,也就是无官阶的平民商贾的住所;中围是皇城,有品阶的官宦世家和极富的商人才能住在其间;最内围的是宫城,皇帝的所在。为便于出事时候的控制,禁军和城戍的驻地分散在各个区域之间。
至于在繁华的洛平京城门之外,因为南边通有洛河,富庶农民地主不乏充斥于其间,景象自是比其他许多城市外围城郊要有人气得多。
而且,外围城郊也不用不拘于洛平京的宵禁令。
第九十章 山顶洞人
洛平京附近几个郡县的兵源都调划聚集到京郊,等候大将选定率军出征。京郊不乏有土地主大地主的宅院农场被征用作训练新兵的场所。至于平民百姓,譬如佃农和些小商小贩家中,更是要出钱出米,给这些兵爷日常多些补给。
众人不堪其扰又不敢有丝毫反抗。
更有甚者,最近还传出风头,说是要在京郊招募游女,随军以供娱乐。军队有专门军妓,素质也分高低,高者共有军爵的人享用,低者聚居在几个营帐内,随时应付任何兵员的“需求”。 但军妓一般是犯事或被连坐的女人,现在竟连普通人家的女子都不放过。
庄丁们这日白天还在议论,有几户儿女多了养不起的人家,已经将女儿卖了出去。
就在这个半月悬挂的凉夏之夜,喝酒作乐的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黄翎羽坐在桌旁,歪头支颐,斜眼看着压在肘下的书。他有些不耐烦地抬眼看看外面,低下头斜眼看看书,又抬头看看外面,喝酒作乐唱俚语的声音仍然没消。
靠,有完没完!
他怒。一天两天就算了,天天如此,大燕的军队也就这水准,大将未到就可以这么松懈。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撑座椅就要跑过去——咳,也就是把窗给关了。
但才踩到地板上,他就停了动作。于是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抚着额头,他总算是后知后觉地看见桌旁支着那一对笔直的手杖。
唉,从那种环境里出来,并且恢复了以前的自由生活,连带着也就忘了自身目前的状况。看来他的记性还是有些问题。
黄翎羽郁闷地瞪了一眼窗户,又瞪一眼书本,最后觉得就算把那纸糊窗关了也起不到什么隔音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