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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敢说心里话的聚会,所以心里特别痛快。可是纪真,大概是悔于酒后吐真言吧,事后几次在他面前言不由衷、拐弯抹角地说了些补救的话,显然是怕他在外面多嘴,这使他感慨系之,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倒不是因为自己不被纪真信任,而是因为他看到了纪真内心里孤独得已经没有一个可以坦诚告白的知己了,人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更可悲的吗?
对十一广场烈士纪念碑下的那几个花圈,他也向纪真问过看法,纪真是一副故作轻描淡写的神情,“清明节快到了,送花圈很正常嘛。”他当然不相信,凭纪真这样一个老侦察员的敏锐眼光,还能看不出这是党内斗争表面化、群众化的一个迹象,纪真不过是意会而不明言罢了。但这件事毕竟又使段兴玉心里稍稍温暖了一些,因为他深知纪真性格的本质,并不是惯于模棱两可的,纪真一向干脆、喜欢一针见血,现在既然故意把花圈的实质掩盖为正常现象,并无焦忧痛恶之慨,也就足见其内心的倾向了。
今天上午,他们追谣办公室的一个去北京出差的同志回来了,跟他汇报完工作后,顺带讲了讲北京的情况。看来,北京也有不少人在酝酿着清明节搞点活动。南京的事态未平,各地已先不稳,南州的形势会怎么发展呢?唉,这个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啊,真到了老百姓要上大街说话的劫数了吗!
可近一天没有说话了。
这是施万云近几年才形成的习惯。在南州旧市委的领导干部中,他一向被认为是位出色的演说家。在文革前的十七年中,做检察长就做了十三年,作为检察长,重要审判常常免不了要亲自出庭支持公诉,亲自参加法庭辩论,没有一副好的口才是不行的。他的出名的雄辩,一直延续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那几年,在批斗会上常同“革命群众”激烈舌战,调侃之势不减。以后,当然是低头认罪了。再以后,下放到了农场。直到七三年打农场回来在家这么一住,他才真正的变成了半个哑巴,连相随了几十年的宋凡也常常要为他的沉默而发慌。
快吃晚饭的时候,江一明来了,手里提着一包松花蛋,一定又是他那个在部队工作的儿子给他带来的,这玩意在南州的市场上差不多绝迹快十年了,的确是稀罕之物。江一明倒是有个不甘寂寞的嘴巴,三十年代他们同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他这个学工科的,倒比自己这个学法学的还要健谈,不管和什么对象谈论什么问题,一概滔滔而来。当时曾因此得了一个洋名字:“巴尼僚斯”,取的是汉文“把你聊死”的谐音。几十年了,学生时期的往事早被岁月的泥沙埋掉,可江一明那乐天达观的性格和爱发议论的毛病,却如同根性一般地保留下来。
也许,这些年他作为941厂的头号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比自己这个全市政法系统的头号走资派所受到的冲击,到底要小些吧。
“怎么样?又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吗产‘江一明把松花蛋往桌上一放,第一句话便这样问。
施万云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记得刚从农场回到南州市的时候,江一明是头一个找到这间聊遮风雨的小屋来看他的,好在他们不属于一个系统,只以老同学的关系相来往,倒也不会过于招嫌。江一明呢,老伴在“文革”初就惊病交加去世了,儿女们又都在外地,老头子一个人鳏寡孤独,就常到他这儿走动走动,吃吃便饭,也常常带来些松花蛋这类的精贵食品和一些来路复杂的小道消息。
“坐吧,”他对江一明说了一句,指了指旁边的小沙发。这一对小沙发还是他从原来的住处扫地出门以后,市委一个管仓库的老工人,从他原来的一堆家具中拣出来悄悄还给他的。
这几年,他和宋凡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对小沙发上度过的。沙发的外表已经破旧不堪,很寒接,不知里面的簧是不是歪倒了,坐上去有一种凹凸不平的感觉。
江一明没有坐,指指里屋的门帘,“宋凡和孩子们不在?”
“季虹今天休息,和援朝一起出去了,萌萌在外边小厨房做饭,她妈妈刚也去了,你来时没看见?”
“啊,没有。”
江一明话音没落,宋凡和萌萌端着菜走进屋来。
“哟,一明怎么这么有口福,知道我们今天打牙祭?”宋凡的脸上露出些难得的笑容。
“有什么好东西?”
“姜汁肘子,我妈的手艺。”萌萌掀开沾满油污的大砂锅盖子,一股很好闻的热气飘满整个房间。
江一明活泼地眨动着疑问的眼睛,“啊,你们准是约了什么客了吧。老施这几年可是个苦行僧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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