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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哈哈两声道:“梅公子尊贵之躯,居于敝观乃清苦鄙陋之地,饮食起居样样不能遂心,贫道深愧之。”梅尧君被他这席话气得噎住了,然他的语气却没有半分不真诚,梅尧君的火气更没处发,忍得眼眶都烧红了,愣愣地瞪着他,看他从袖子里偷偷摸摸地掏出个比拳头略大的陶罐子,眨眨眼,对他说,“这是乔净师兄给贫道的香油笋干,香脆可口,公子病中无食欲,正好开胃。”
梅尧君往陶罐上一瞥,不屑道:“我什么没吃过,会稀罕这些笋干?”
初九一想,也是,故悻悻地正要把罐子收回去,一个不备,手里的罐子却被梅尧君伸手夺走,靠枕头朝内的一端放好。他侧身放笋干时,初九看到瓷枕上画有个垂钓的童子,煞是可爱,没忍住轻笑出声。
梅尧君戒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观主还有什么指教?”
初九想了想,道:“贫道此来是为看望公子,顺道送坛笋干。”人也看过了,笋干也送过了,那便该走了。
梅尧君一听,急出一身汗,又不便明说,只道:“观主来,未喝一口茶水便走,出去倒要叫人笑话我梅庄无待客之道了。陆竟——”
陆竟在门外早就严阵以待,应声推门而入,道:“属下在。”
梅尧君命道:“去煮壶茶来。” 两人也没奇怪为何他来得这般迅速,只当他武功高强。
初九忙推辞道:“不必麻烦,贫道近日在服药,不宜饮茶。”
“少喝一些,应无妨碍。”梅尧君对陆竟使眼色,催促道,“还不快去?”
初九叹了口气,道:“贫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便叨扰了。”
陆竟不知从何处找来半壶不冷不热的水,冲了两碗茶,分别呈上。
梅尧君往茶碗里一瞥,只见温吞吞的水里没精打采地漂浮着几撮青青黄黄的茶末,顿时拉下嘴角,紧皱眉头,斥责道:“这个茶如何喝得?况且还有贵客在,你这是要我梅庄颜面尽失么?”话虽如此,梅尧君实则暗暗得意着,心中直夸陆竟干得漂亮。
不待陆竟反应,初九却笑道:“无妨,依贫道看,此茶已是极上品。”
梅尧君道:“再好的茶,也被他这一泡水糟蹋了。陆竟?”
陆竟道:“在。”
梅尧君斜眼看他,道:“去预备茶具,我今日要亲自为初九观主烹茶。”
初九忙推辞道:“贫道为探病而来,本无意叨扰,梅公子大可不必如此。何况梅公子有恙在身,更应多加静养调摄,不可劳神费力。”
“可或者不可,由不得观主说了算。”梅尧君面有不虞,披衣起身,到榻上坐下。
初九知道他脾气一贯如此,果真不再相劝,由着他对着一桌红炉白盏时而拨火、时而添炭、嘴里念念有词——大约是在计算水沸的道数。初九看得不甚明白,却也觉得新鲜有趣,因而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些时候。不过一会儿,便开始走神,突然想到原来他与梅尧君共处时还从未喝过梅尧君亲手烹制的茶,也未能得见这般炮制之法。然而,仔细算来,他与梅尧君相处只有短短一年,不过是一弹指的工夫,因此不足为怪,反倒是之前为彼此行下的种种声势浩大的惊人之举,想来却有些好笑。原来人之于情爱,有大题小做者,有小题大做者。大题小做,是静水深流,不露痕迹却足以受用一生;小题大做,往往是一番山盟海誓,然后又是一番死去活来,此后,便如酣然一梦乍醒时,心犹有余悸,背犹有汗湿,脑中却空空荡荡,抬眼早已是晓风稀星残月。
梅尧君将点好的茶递给初九。茶不多,盛在小孩拳头大的碗里,浅浅地没过了碗底。初九接过,却并不喝,捧在两手间取暖。
“水是门外松树上的积雪化成的,煎水所用的则是干松枝。”梅尧君漫不经心地提到。
“梅公子真是好风雅。”初九赞叹道。
心知初九不是巧言令色之人,这番夸赞必是源出真心,梅尧君有些飘飘然的得意,声调里溢满温柔,侃侃而谈:“茶里的花样还有许多,过几日腊梅开了,便可将腊梅与茶在罐中一层层铺叠,静置半日,茶便自带有梅花香气。春日里更不乏色香俱佳者,诸如蔷薇、藤花、槐花;入夏则有荷花,最是甘香……”
他自顾自地说,初九便噙着笑听,仿佛是十分憧憬的模样。
梅尧君不住地窥探他的神情,见他如此,身体仿佛被一片轻盈的祥云托起,一时陷入不知身处何方的恍惚。他何曾会因两三句赞许之言面红耳赤,又何曾会惴惴不安患得患失地注目他人表情的细微变化,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