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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他恍恍惚惚地从床上爬起来,把银票衣物等装点齐整,将全身上下收拾干净后,去楼下用早饭然后预备退房走人。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悠然自得地打了饱嗝,而又警惕地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火气。他别过头,然后默默地哀嚎了一声:昨日的那个小道士此时竟然坐在他斜后方的桌子上,双手捧着一碗茶汤,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可见世间之事,缘起缘灭,皆有命里注定的缘法。
作者有话要说:
☆、奇葩VS奇葩
初九依然是带着那个巨大的书箱,坐在窗下昏暗的阴影里,专心致志地喝着茶汤,并未发现梅尧君。
梅尧君遂也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叫小二来收拾了桌子,去柜台找掌柜退房。他探至一个与初九斜斜相对的角度,从这个角度,他略偏头便可以不为人知地看到初九。初九穿着一件白底黑边的布制道袍,头上束着莲花冠,而神情安宁,颇有些和光同尘的意味;半陷在阴影里的眉目像是白釉瓷上描画的卷草葳蕤,精致纤细的模样。梅尧君时不时偷偷打量他,越看越觉得清雅澄净不似凡胎肉骨,确实有些世外高人的气度。于是梅尧君不禁有些恍惚,心想这个小道士行事无端,也许是心有苦衷而未发,将昨日初九一人挑数人的生猛尽数抛之脑后。可见初九一身皮肉确实具有迷惑性,既骗过了超凡入圣的王重阴,梅尧君这等修为自然是不够看的。
此般心不在焉,和掌柜对话也是嗯嗯啊啊,掌柜忍无可忍,道:“梅公子,您看我这儿还要做生意呢?您把着门半天了,是打算不让小的今日开张了?”因是提醒,声量便大了些,大堂里稀稀落落坐着的数人都被吸引过去,初九也不例外,他抬头就看到柜台边站着的梅尧君,笑着打招呼:“梅公子,今日也遇见你了,可真是巧。”
初九露齿一笑,憨态可掬,再无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梅尧君素爱美人,也觉得惨不忍睹,加之心虚,表情冷肃地扭头过去。
再次贴上了梅尧君的冷屁股,初九也觉得无趣,继续埋头喝茶汤,逮至喝完,梅尧君早就不见踪影。初九不甚在意,背着叮咚作响的书箱仙气飘飘地走向城外——他要离开安丰县。
离开安丰县,沿长江而下,去苏州、去扬州、去泉州,还可以北上,去汴州、去长安、去洛阳……道连衢通,玉辇纵横,绮罗溢目,声腾如沸。车载斗量的诗词歌赋记述着这个时代沸反盈天的泼天富贵:是通宵达旦人流如织的夜市、是将黑夜映成白昼的火树银花、是绣门朱户、是百尺高楼、是衣香鬓影、是车水马龙,白银铺地,护城河里流淌着黄金!
触目惊心的千丈红尘在地图的另一头蛰伏,每踏出一步,脚下都会生出一万种故事的走向。
初九和梅尧君都不幸行差踏错,因为他们当天在路上的某个小茶馆再次狭路相逢。
传说五百年才修得到一面之缘,而人一生所见之人数以万计,哪来那么多痴情种?所以此话多半不可信。而见两面者,则是需要更深的缘分。万一与某人无意撞见了三次,这就绝非偶然,此后恐怕或有惊涛骇浪情天恨海。总之是值得格外讶异一下的事情。
而初九是道士,他不信有缘劫。所谓天道有常,那他三次遇见梅尧君想来是命里注定的必然。所以他索性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坦然地向梅尧君招呼道:“梅公子,竟然又遇见您了。”
梅尧君正在茶棚外的树上系马,看见他也是一愣,随即漠然点头,往茶棚里走去。
如今正是秋末将入冬的时节,南来北往的旅人路过此地便会停下买一杯热茶喝,以驱散周身寒意。因而小小的茶棚人满为患,初九和梅尧君不得不挤在一张桌子上。
初九大大咧咧地坐下;梅尧君落座之前却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绢手帕,把条凳的一方翻来覆去地拭擦,周围的人都不免神情怪异地看着他,连初九都有些为他害臊。不过想到世间之人何等千差万别,生出梅尧君这种奇葩情有可原,不禁也释然了。
恰好是热茶不继的时候,伙计在一旁煮茶,趁这段等待的空闲,初九向梅尧君套近乎:“梅公子可真是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