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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外,为那寒湛湛的夜风一吹,醉意早已散去大半。
温府本就人丁不兴,更深露重之时难免愈加显得寂寥冷清。府里的仆从、婢子们见得温大将军长跪不起,也不敢擅自就寝。咽着这凉飕飕的月色与夜风,一干人等都手足无措地陪立于门外。倒是温商尧抬手轻挥,便算准了他们各自回屋。
娟娟月色似以湿笔勾皴晕染,一阵白花花的湿气从石阶上窜起,仿佛降凡仙子的绉纱裙裾,款款轻摆间薄雾澹宕。跪地之人早已膝盖麻木四体冰冷,仍听得书房里不时传来的轻咳之声。屈指一算,方才意识到,这轻咳声竟已伴了他十余度草木荣枯。
那首传唱于大江南北的《温郎谣》温羽徵自然听过。那一年,那个宝马雕鞍英姿勃发的‘温将军’还不是他;而那一年,那个引无数女子迁延回眸芳心暗许的“温郎君”也不是他。
一个九岁稚子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原本即将成为他嫂子的女子唐乔,分明日日登高北眺默诵相思之情,为何摇身一变就成了天子最宠爱的新妃,乔夫人。
当日肃宗正带着他倾国倾城的乔夫人登楼临视。长安城百姓闻悉蜂拥而至,那般万人空巷却又閴尔无声的景象在大周朝的历史上也只有过一回——敬王倪珂伏诛后曝尸雀楼。温羽徵由乳娘带着,于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远远观望着皇帝的新妃,心中满是不解。
风起云蒸正当时,那些本为乔夫人的嬿婉美丽屏息的百姓突然出现了骚动,竟有人不顾礼数地扬声高喊:看!那莫不是温郎!
九岁的温羽徵顺着人群所指的方向,看见了远处一方高地上一个拔缰立马的身影。
动则擐甲披靡,静则掷果潘安,实是太过打眼。
莫说身负箭伤之人经不住一路纵马狂赶,便是那倏忽千里的雕鞍骏马也成了强弩之末,奄奄喷着鼻息。白袍早已被胸口渗出的血染了个透红,温商尧两手缠套缰绳,抬着眼睛,遥遥相视着城阙之上的那个女人。
层层秀裙,身姿仍纤薄若檀栾修竹;粉黛不施,面庞却昳丽若琼池仙子,四目交汇不过一瞬,她又将目光移往别处。
他如何会没有听懂自己又一次踏上征途前,她眸中蓄泪的哀婉之言——你若败了,我怕,怕你一去不还,徒留我泪洒斑竹;可你若胜了,我更怕,怕你愈受器用,从今往后又是旦暮不可相见。
朝凭阑,暮凭阑,千里征鞍谁与弹?相思又一年。
长安百姓的雀动不已惹得肃宗面露愠色,直问左右,那人是谁?那人莫不是温商尧?他不该在军营中么,如何擅离职守现身于此地?
“恭送皇上、娘娘回宫!”随着老太监马奴的一声尖细喉啭响彻十衢九陌,响彻金阙碧甍,温羽徵看见哥哥黯然生出一笑,一口血噀出,便坠下了马。
肃宗本欲因其擅离军营而责其脊杖之刑,但忽而生起一念,又将尚未伤愈的温商尧传入了宫中。
与一众宠妃同坐殿上,搂着新妃唐乔的肃宗一见进殿之人便笑道,“朕方才再和几位爱妃说这边地战火是何等凶烈,可这些娇滴滴的美人儿偏说想不出是何模样。你来替朕说个明白!”一侧头,往唐乔的樱唇上狠嘬一口,又指着温商尧道,“你若能将朕的爱妃们都说了明白,朕就既往不咎,赦你擅离职守之罪!”
许是早已心如死灰而不惧触怒龙颜,他抬起疲惫泛红的眼睛,望了望天子身侧的那个女人,随即一言不发地掉过身去,将内外袍衣一并脱下收于腰际——似为刀劈,为斧砍,背脊之上满布如枝杈一般错乱纵横的伤痕。
举座的妃嫔皆为这一身刀伤骇得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擅离职守的温商尧终因此而免于责罚。
然而,怕是无人知晓,那原不该也不会为敌将射中的一箭伤及心肺,从此世间便再无“敌众我寡砥柱中流”的温将军,也再无“调笔拨弦当筵度曲”的温郎君,只有一个便是三伏天里也要披着大氅御风的病秧子。
又是一声轻咳。
门生递来的文章委实做得漂亮,温商尧心中激赏,浑然不觉时间推移。待绢灯的火光略显黯淡,放下手中册本,起身轻推窗棂,却发现弟弟仍跪于屋外。已近两个时辰。
一双深长眼眸翳在窗棂投下的阴影之中,也瞧不出个喜怒来。屋中男子缓缓走向门外,瘦削面孔于月光笼映下现出一丝淡淡倦意。谁能想到这个朝堂之上一言九鼎举重若轻的首辅大人,眉眼之间尽是一派“抚琴抱樽”的潇散淡漫。听他对跪地之人淡然道,“我没让你跪着。”
温羽徵微微仰起头,身子依然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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