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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杆!
展铭突然想起来,当年他入赘紫家之后,本要将这胡琴扔掉。是紫小姐说这是他们初见时所操之琴,要留下来做个念心。展铭紧紧将琴抱在怀中,一时啼笑皆非,心道:“十年前抱着这琴来,十年后抱着这琴走,天意啊!”这样抱着琴,突然又好像多了些依靠,“也不过是和从前一样了!”
“那姑娘可醒了吗?”这是弱飖听到的第一句话,她想:“我死了吗?”手摸到了床上粗布,一股药香冲鼻。“这姑娘可真可怜。这几日不太平啊!”“说是前日城里几家又打起来了,弱飖姑娘和展大爷都不知去向,黑大爷也让人伤了,怕是被误伤了的。”“阿弥陀佛,我儿呀,你这几日切莫再出去了!”
“展铭到底是败了?他在哪里?”弱飖略动了略身子,发觉腿上断处已包扎妥当,经这一睡气力也恢复了许多,便想:“我得去找他,我得去找他!”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下,翻身便从床上爬了下来。这间小屋只她一人,收留她的母子二人在外间说话。正对着床有一扇小门,门从里面闩上。她爬了过去,轻轻取下门闩,便出了屋。
外面的雪已经化了大半,看来她这一睡也有了一两日的时光。泥泞不多时就透过了她的衣裳,湿嗒嗒地凉,冰渣子在腹腿上磨蹭着,如同数把小刀割动一般。多日未食,那昏黄的日头照在她眼前,一阵阵地发晕。她以为自己己爬过千山万水,可其实才不过是数十丈,便已力尽。弱飖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心道:“展铭呀展铭,我能上哪里找你呢?”
忽然有几个细弱的音调随风飘来,再用心去听时,却又不可闻。顺着乐音爬了一会,终于辨清了那竟是一曲《分飞燕》!弱飖浑身浸于乐曲声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她心知是死前幻觉,又觉如此之死,真是毫无可惧。忽然那乐曲“嘎”的一声,现出杂音,好似拉琴之人久已荒疏,有些生涩。弱飖不由气恼,怎的死时所闻都是生涩之曲……生涩?弱飖猛然坐起来,陡然涨了百倍的力气,那曲子好似将生气一丝丝映在她身上。她双肘在地上如疾雨似的狂点,向着那琴声起处爬去。
琴声渐近,越过一道巷角,弱飖抬头,见一个苍郁的身形蜷于墙脚,灰壁灰衣,几不可辨。那人听到动静,停了手中之弓,侧头回望。弱飖喜唤一声,叫声却又被生生斩断。展铭的双眼空无一物,赫然垂下两道干涸的血迹!“啊!”弱飖抱头狂叫,眼中世界急旋起来。
忽然一双手将她如风车般疾摇的头颅抱定了,之后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不要紧,不要紧,弱飖!”声音入耳,弱飖脑中现出一线光亮,觉得围遭一切,一片片回归原位,渐渐又拼就了一个与往常无异的人间。那双手往她身下抚去。弱飖大叫道:“不!”可手掌已在残肢处落下,展铭的唇角一阵抽搐,但却一笑:“弱飖,从今后,你帮我看着路,我背你走!”
巷子深远处,好似有人叫嚷着:“听说了吗,黑大爷遇刺了!”“好像是先头老雷家的人!”“那黑大爷好像只是受了伤,让几个手下拼死抢了下来。那一战哟,血水流的……”这些声音隐隐淡去,好似一本大戏唱毕,厚重的帘幕缓缓拉下,隔去散场的锣鼓。在那台上,还会有人银枪狂舞壮怀激烈,还会有人水袖曳回浅吟低唱,还会有人春风得意逸兴高歌,还会有人伤时感遇愁绪满怀。一拨拨戏人上了又下,于他们之前,也将于他们之后。只是从此后,和他们再也无干。
不知过去多少年月,风霜催人速老。也不知是哪一座城池,城墙根下一个乞人拖着一面草绳麻袋织就的席子走来,席上跪坐着个乞婆,双膝下却是空的。那乞人走起路来直挺挺的,不会避人,原来是个瞎子。
婆子道:“老头子,就是这里罢。”乞人应了一声,坐了下来。一株黄桷树从墙缝间探出枝叶来,洒下一幅绿荫。婆子从褡裢里摸出一只缺了三四个口的青瓷花碗来,从葫芦里倒了小半碗水,捧了起来,道:“先喝了罢!”乞人接过来喝了,交回给婆子,婆子手抖抖颤颤地将碗放于身前的地上。乞人自肩下卸下一柄漆皮斑驳的胡琴,弓在弦上略一蹭,就有些曲调从上发出,赫然便是那一曲……《分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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