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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大怒。怒不是怒杨摩西看到了这场面,而是怒他和苏小宝还没有哭到深处;这回哭不到,也许永远没这个机缘了;本来能走得更远,到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现在因为杨摩西突然撞进来,一切都半途而废了。气恼之下,老史有些语无伦次,没问杨摩西,倒问苏小宝:
“咋回事?”
苏小宝面壁不回答。杨摩西已吓得浑身哆嗦,倒是替苏小宝说:
“我来倒夜壶。”
因为一个夜壶,让天作之合半途而废,老史更气了。平日他不苟言笑,现在也仰着脖子喊:
“你给我滚!”
杨摩西跟斗流水,逃回到菜园子,夜壶也没倒成。杨摩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以为老史要辞他,但老史过后也没辞他,只是从此之后,不再跟杨摩西搭话。杨摩西以为老史对他手下留情,岂不知县长老史,从来不对人手下留情,只不过这气生得有些大,生气不只对杨摩西一个人;祸是杨摩西惹的,老史由杨摩西起,突然对全世界失了望。一个阎罗,在社火中还与众不同,到这个世界种菜,昏头昏脑,也和大家差不多;或者,对眼前这个世界,老史失望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大家。辞了杨摩西,换一个种菜人,也不会比杨摩西或他爱“干政”的表叔好到哪里去;失望之下,没换杨摩西。但杨摩西不知道老史是咋想的,虽然人还留在县政府,开始诚惶诚恐;每天种菜时,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剑,刚进县政府的时候,心里也没这么怕。也是将功补过的意思,种菜的时候,倒更加勤谨;县政府其他属员支使他,也跑得更欢了。也是祸兮福焉,正是伙夫老艾支使他三天两头去十字街头买馒头,让杨摩西认识了吴香香。杨摩西过去挑水时,也认识吴香香。吴香香除了在县城西街“吴记馍坊”蒸馒头卖馒头,也到十字街头做生意。冒着蒸汽的馒头笼子上,插着“吴记馍坊”的幌子。杨摩西哪天挑水少了,身上缺钱,便到县城北关“老冉粥铺”喝粥,只喝稀的,不吃干的;哪天挑水多了,身上有了余钱,也到十字街头买过吴香香的馒头。但现在买吴香香的馒头,和过去又有不同。不同不是说过去就买一个人的馒头充饥,现在县政府四五十口人吃饭,馒头一买就扛一篓;而是身份与过去不同。吴香香过去卖给挑水的杨摩西馒头,并无留意他;现在见县政府的杨摩西来了,心里便留了意。留意还不是从现在开始,而是四个月前县城闹社火时,她和大家一样,注意过这个阎罗,注意过这个阎罗与别的阎罗不同。但当时也就是个注意,没想过把自己跟一个舞社火的连在一起;现在这个阎罗成了县政府的属员,她才知道他不单会舞社火。杨摩西过去挑水时,街上从事五行八作的人,皆没拿他当回事;现在见他进了县政府,而且是县长老史看上的人;大家只知道他被老史看上,不知道老史又看不上他了;大家看杨摩西,又与过去不同。十字街头的馒头摊旁,是鞋匠老赵的摊子。杨摩西挑水时,走路磨鞋,三天两头到老赵的摊子补鞋。因赊过两回账,老赵生了气。杨摩西再去补鞋,老赵总黑着脸:
《一句顶一万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记 第十一节(8)
“我这是小本生意,可得先交钱。”
不先交钱就不补鞋。现在杨摩西种菜也费鞋,去替伙夫老艾扛馒头,有时顺便到老赵摊上补鞋,老赵不但先补鞋,补过鞋也不收钱。杨摩西要交钱,老赵还急:
“兄弟,骂我呢?费我个啥?也就是个手艺。”
或:
“怕我有事找你?”
久而久之,吴香香便对杨摩西动了心。接着打听杨摩西的底细,又有些失望。原来他除了挑过水,以前还破过竹子,染过布,杀过猪,做过豆腐,所有干过的,皆是些粗活,他家是杨家庄做豆腐的人家,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又听说杨家和秦家庄东家老秦家是亲家,杨家的身份又往上长了一截;又打听出杨摩西是与家里闹翻了,孤身一人跑了出来,除了有个身子,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心里又凉了;但正是孤身一人和在县政府当差,又让她动了心。如杨摩西仍在挑水,她只是找了个挑水的;如今杨摩西在县政府,与杨摩西成亲,就不单是与杨摩西成亲,背后还有座大靠山,正好支撑门面;那时“吴记馍坊”的馒头,就不单姓“吴”,还姓“县政府”,倒跟当初杨家庄做豆腐的老杨、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让杨百顺的弟弟杨百利上“新学”,接着进县政府的想法一样。还有孤身一人,如是嫁给杨摩西,他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是件坏事;但对于招婿,却正好合适,招过来的只是一个人,没有另外的麻烦;正因为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自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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