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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有什么失礼之处似的。
我并不相信我们应当这么拘谨。皇上对我很恳挚,就跟对他诸弟兄一样。当年就是玄宗皇上他本人带兵进宫,在突然袭击之下,结束了武氏乱政的残局,扑灭了余党。他内心何尝不深恨武懿宗、武三思?有一次,他十几岁的时候,被放出宫去祭谒太庙,他本人和随从都被武懿宗横加阻挡。那时武氏正权倾一时,气焰万丈。他当即怒斥武懿宗说:“你好大胆!这是我们的祖庙,李家的祖庙!与你有什么相干?”但是现在他不愿我们提到祖母的事情。传统看法都认为祖先所作所为不会有过错——这又何必?不论如何吧,我若不把祖母武后她个人生活的或政治上的非常奇特的行为措施,和她那惊世骇俗的勋功伟业,坦白忠实地写出来,这种回忆录就根本不值一写了。
时代已经变了。武氏宗族已然过去,虽然仍为人所记忆,但已埋葬入土,长此已矣。当年一提到祖母,我们就心惊胆战。如今追忆当年,她只仿佛像一个势穷力蹙的魔鬼,已经消失不在了。有时候,她的暴乱奢侈,她的刚愎自用,看来甚至滑稽好笑。她爱生活,生活对她一如游戏,是争权夺势的游戏,她玩得津津有味,至死不厌。但是,到了终极,她所选择的游戏,并不很像一个顽强任性固执己见的妇人统治之下的一段正常的历史,倒特别像一出异想天开的荒唐戏。她当然是决心要做一个有史以来最有威权最伟大的女人。她的终于失败,绝不是她的过错,她的武家全族之中没有一个人有她的一半智慧,一半的个性,一半的才能。
现有我清闲无事,写下那些往事的回忆,正好使得我有事情做,这桩工作既是值得做的事,我又觉得胜任愉快。我相信对我一定很有益处。我当然不敢希望写出一部像先父编的那部详赡渊博的《后汉书注》,要藏之名山,传诸其人,我只盼望据实写出来我当年知晓的那些人的秘史和那些值得记忆的故事,尤其是我们皇家的情形。关于我自己的话,就此为止。
第二章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在大唐贞观廿三年(纪元后六四九年),在秀丽的终南山里,那苍松绿柏环绕的翠微宫里,先曾祖父太宗皇帝正在含风殿染病在床。那座行宫是祖父的避暑宫殿,和长安有一溪谷相通,溪谷之中,风光佳绝,清流横贯谷中,清澈见底,潺湲成韵,自山峦间泻下,流往长安南郊,南郊近珠江湖一带,别墅山庄,栉比鳞次。终南山再前行,并于峰峦嵯峨的太白山脉。但终南山在长安附近,高出长安约有一千尺,自为一平原,隐僻幽静,别成一天地。终南山这所行宫,构造简单,是一座农庄式的别墅,用一座旧宫殿拆下来的木材建筑。太宗皇帝一向作风如此。以大唐一代开国君王之尊,宫殿楼台,决不求其辉煌壮丽。自己居住在隋朝遗下的宫殿里,数处小补加修,已觉称心满意,因为他深知过去数十年中,兵连祸结,庶民饱受涂炭,贫困未苏,大兴土木,必增税收,并非造福百姓。在皇宫之中,他确曾饬建凌烟阁,但那是为了纪念二十四位开国功臣,因为他们多年保驾,东征西战,奠定邦国之基,使百姓重享太平之福。太宗皇帝极重道义,修建凌烟阁,纯粹是感念当年战场上的将士和友人,把诸功臣的肖像绘在凌烟阁上,一则借以庆重臣之功,一则借以志太宗自己的勋劳。
太宗皇帝两个月前染患痢疾,虽然有时显得轻些,但始终没有完全治好。全身精力似乎都已耗尽,现在虚软亏损已甚。他觉得大去之日已经为期不远了。
太宗皇帝今年五十二岁,不幸身染重病。因为身为武人,虽然年过半百,但素质极健壮,对猛将谋士真是深仁厚泽,为古今所稀有。太宗以天纵英才,领袖群伦,为人直爽而宽厚,臣子有过,必坦诚相告,自己有过,也命臣子力诤直谏。太宗御下,英才贤士,济济一时,刚毅廉直,尽于朝政。仁圣天子一片爱臣之心,文武百官无限敬君之意。不知为了什么,臣子虽众,竟觉得集众才于一身,也不及太宗皇帝之英伟睿智。太宗皇帝在战场之上,不避石矢烟尘之险,曾亲率大军远征高丽,又统帅诸将北征突厥,击溃突厥联军,西方拓边至土耳其斯坦,临近了里海。又曾遣将自北部进攻印度,迫使尼泊尔入贡天朝。太宗为人大公无私,平易近人。虽然虬髯如戟,可以悬弓,看来狰狞可畏,实则仁厚爱民,如保赤子。即此一点爱民之心,就构成了辉映千古的大唐的力量。太宗皇帝深得民心,而人民对大唐皇室的效忠就招致了武氏梦幻的破灭。以上所述正好做本书后文的对照。
太宗一次驾临一所监狱,看见一些已经判决处死的囚犯。他问他们说:“你们是不是愿意看看父母呢?”待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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