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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台阶走下去,把船板移回原位。下面很暗,只有顶端一个巴掌大的小窗透着些光亮。待眼睛逐渐适应后,我找到火折子,将烛台点燃。
舱角是一张小床,上面铺着象牙席。床边的小几上放着几本书,最上面的两本是僧肇的《般若无知论》和《不真空论》。
整个圆明园只有一个人会看僧肇的书,那就是胤禛。
原来这是他的船。
我脱下鞋,盘腿坐在床上。象牙席子冰凉润泽,踩上去时,脚底微微发痒,似是有人轻轻挠着脚心,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小窗户里看出去,船飘到了南面的荷塘边上。此刻南塘的荷花已经凋谢,荷叶间一粒粒莲蓬亭亭玉立,在舱内还能闻到莲子的清香。
我翻开《般若无知论》,看见“言真未尝有,言伪未尝无”这一句话。胤禛在一旁做了个批注:立处即真。
曹雪芹说,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胤禛说,只要立处真,即是真。
说的是同一个道理,只是语气不同。前者无奈,有一种智者的顿悟。后者霸气,是一种王者的自信。
“荷花凋尽我来迟。”我把这句诗写在他的批注后。
花开花谢,都是寂寞无奈。花儿立于枝头;花儿付诸流水,委于尘土。落花流水均无情,年华渐老。
我们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那一朵花。
胤禛在我耳边说,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姑娘。
他会找到她的。
岸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男人说:“咦,这不是皇上的船吗,怎么飘到这里来了?”我一惊,自己这个样子被人看见了可是大大的不妥,连忙吹熄烛火,穿好鞋袜,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
船身往右一倾,那男人已经一脚踩在船舷上,“原来缰绳松了,顺着风飘过来的。”
我松了口气,接着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皇上的心思,可真正难猜。明明很宝贝这艘船,偏偏就这么停着,由着它飘。就象那个人,费了那么大的气力,才让她心甘情愿住到这里来,可是我看万岁爷的神色却比原来还淡。”
我心中隐隐恐惧起来,似乎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船慢慢被他们拖向岸边,先前一人说:“拉大哥,这里说话安不安全?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被人听见要掉脑袋的。”
那人骂道:“就你小子胆小如鼠,这里四下无人,就是飞一只苍蝇来也能看见,比那些犄角旮旯强多了。朱兰太,你有什么话,干脆就在这里说,我等会还有事。”
我想起来了,这趾高气扬的声音是拉锡的。他是胤禛的贴身侍卫,听他的口气,此刻他们所说的秘密事关重大,所以要找一个好地方。这里一望无际,只要有人走近,立即会被发现,的确最合适不过。只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个人坐在船舱下面,会把他们的秘密听得一轻二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阳底下,哪会有什么秘密!
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一个声音悄悄地说:“不要听,不要听,……”背上冷汗涔涔而下。但是,理智还未来得及与直觉进行辩解,阴谋已经被暴露于阳光之下。
那个叫朱兰太的人声音沉重,“本来弟兄们按照皇上的吩咐,一切都很顺利,只待隆科多下手后,咱们便可坐收渔人之利。谁知玉柱岳兴河突然朝廉亲王射了一箭,我们沿着下游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廉亲王的尸体……”
我的头突然往后一仰,一头撞在墙上,奇怪的是竟然一点也不痛。
一定是在做噩梦,否则不可能不痛。
我冷笑,没日没夜地做噩梦,难怪越来越糊涂。我毕生都会记得这一天——等胤禩回来后,我要告诉他,我做了一个多可怕的梦。
可是眼泪已经簌簌地流了下来。
我心里明白,这不是梦。胤禩、胤禩他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以后,再无人会为我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轻轻拍着我的背,告诉我不用害怕——啊,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对我好,全心疼我、宠我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手掌心里的疼痛让我忽然清醒过来。我直起身子,极力屏住呼吸和眼泪,仔细聆听他们的话,生怕漏掉一个字。
拉锡惊呼:“什么,廉亲王死了?你看清楚没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嘴唇上滴下一滴血,落在我紧紧握住的书上。刚刚写下的“荷花”两个字慢慢晕开,晕成一朵鲜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