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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嘴比王熙凤还要厉害,讲起话来,七分大道理,三分小道理,句句字字,人情世故国情民情全在他的理儿里,但碰上左君年,是有一句驳一句,有十句驳十句,直驳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以至于大会小会,只要有左君年在,马春山能不发言就不发言,就算要发言,也十分谨慎,就算齐大元点名要他说话,他也再三斟酌。否则,左君年就算已经讲过话了,听着听着,也毫不顾忌地咳嗽一声:“嗯哼,我插一句啊……”他一咳嗽,就咳得马春山发毛,“我再补充几句啊。”然后一条一条将马春山的话拎起来批一顿,偏偏他记性又好,随时引用最新的中央某文件精神第几条第几行,或者《人民日报》社论的某段某句,只字不错,从宏观驳到微观,从经济驳到政治,指出马主任的不慎重与冒进之种种。如果齐大元不打断他——“老左啊,时间不早了,该吃饭了。”他会滔滔不绝地数落下去,全不管坐在边上的马春山黑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
这么一个左君年,却和卢晨光十分投契。
左君年初到白绵市时,他的讲话稿照例由市委办秘书写好,交宣传部审阅后再到他手里,其时宣传部部长出差,由常务副部长卢晨光把关,卢晨光听说过左君年的脾气,仔细把稿子过了三遍才递上去,结果左君年只扫了几眼,呵呵冷笑道:“这稿子你怎么把关的?怕中午我没工作餐吃呀,放这么一只大苍蝇。”随手把那份报告扔在桌子上。
左君年要在全市新闻工作会议上讲话,他事先给秘书处交代过,给记者们讲话尽量少用公文套路,文采要活泼一点,语气要幽默,卢晨光和秘书处都知道他洋派,报告特意写得很活泼,文采与激情并重,典故与段子齐飞,私下里念上几遍,无不暗暗得意的。他捡起稿子仔细把那一页再看一遍:“绵江报业集团去岁的改革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白绵市率先打开了媒体走向市场化的探索之路,《绵江晚报》自办发行,晚报早发,自负盈亏,新闻思路活跃,格式新颖,在传统新闻模式下独树一帜,正如李贺诗云‘雄鸡一唱天下白’……”
卢晨光反复看了几遍,看不出头绪,少不得虚心下气笑着问道:“左书记,我学问不够,这稿子看了三遍,这是第四遍了,硬是看不出个苍蝇呀。”
左君年笑着反问:“卢部长你也是X大中文系毕业的?”
卢晨光笑笑:“是呀。你是我的学长。”
左君年把报告抽过去,又看了一眼,扔回桌上,手指笃笃地敲敲其中的一行:“‘雄鸡一唱天下白’,是李贺的诗?”
见是问这一句,卢晨光心方“扑通”一声掉回肚子:“是李贺的典呀。”
左君年脸色一变:“说起来还是我学弟,X大出你这样的人才,也算是异数呢。也难怪现在说起X大来不过如此,中学课本上都有的常识你都能记错,以己昏昏使人昭昭,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宣传干事是怎么干过来的!”
卢晨光自从宦以来并非不曾在领导跟前吃过瘪,在基层乡镇时,乡镇的书记乡长多半口无遮拦,言语粗俗,大会上批人带几句“你妈的X”都是很正常的,但像左君年今番这样的羞辱前所未有,虽不带一个脏字,却句句诛心,卢晨光是基层上来的干部,不如左君年少年得志,但一直素有才名,早年还出过一本杂文集子,为宦多年,但骨子里还是以文人自居的。左君年这几句话铺头盖脸地扔过来,泥菩萨也该发火了,何况外柔内刚的卢晨光。
左君年发完脾气,拿起报告越过桌子塞给卢晨光:“先改了再说吧。”
卢晨光挺着腰杆站着,脸涨得通红,血从他脖子直往上冲,耳朵红得像一只过冬的萝卜,一抬手就挡开了左君年搡过来的讲话稿,硬邦邦地道:“这个苍蝇不是政治问题,是学术问题——既然这样,我就和学长顶一回真,以己昏昏使人昭昭者是有的,但不是我。左书记你继续审稿,如果还有其他问题,再找我。”说完转身就出去了,气得连电梯都不坐,从楼梯一路走回11楼的宣传部。正值下午,天气好得像小学生作文里的常句,“楼梯平台口的舷窗里射进明媚的阳光,大朵的白云苍狗般奔跑在辽远的平原上”,卢晨光叹了口气,心底一句忘记已久的词脱口而出:“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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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荡波(3)
从9楼到11楼的这段楼梯上,卢晨光痛悔地回忆了自己毕业后从政的经历,昔日的同学,经商的,从教的,都各自事业有成,有车有房,再不然桃李满天下,老来心有所慰,自己为一纸公文里的处级挣扎多年,鞍前马后,吹喇叭抬轿子,年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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