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部分(第1/4 页)
万遍地谈论战争,还是被战争恶魔的突然到来震惊了。它是那么无情,根本不管哪里是绿地,哪里是鲜花,哪里是血和肉的生命,哪里是人类文明的精华,哪里有温馨的梦和美好的幻想……仿佛地球突然停止了转动,世界末日已经来临,生和死只隔着一道纸糊的墙!
梁冰玉坐着的椅子被掀翻了,她跪在地板上,紧紧靠着韩子奇,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倚着他的胸膛。也许,一秒钟之后,一颗炸弹落在头顶,他们就这样死去了,难道这就是他们千辛万苦路途遥遥追寻的归宿吗?死,也许是心灵创痛的解脱、人生苦难的完结?可是,人为什么又偏偏在这个时刻充满了对死的恐惧、对生的依恋呢?人多么渺小、多么可怜、多么自欺欺人啊!剧烈的爆炸声湮没了一切,带着火药味的硝烟扑进窗户,在阴森森的客厅里弥漫,她仿佛要窒息了,头脑里变成了一片空白,战栗着,等待死亡,“啊,真主啊!”
黑暗里,她听到亨特太太虔诚的祈祷:“上帝,救救您的可怜的孩子……”
不同信仰的人呼唤着各自的主;在冥冥之中的真主和上帝,该怎样来共同对付人间的魔鬼呢?
钢铁和炸药制造的雷霆风暴持续了一夜。当晨曦揭开了伦敦上空的夜幕,死神含着狰狞的笑,随着希特勒的飞机暂时退去了,留下伤痕累累的古都在淡青色的黎明中呻吟。
客厅里的地板上,颠倒地躺着亨特父子,少的枕着老的的腿,老的抓着少的胳膊,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不知各自在做什么梦。一夜的炮声竟然成了他们的催眠曲,这简直是难以令人相信的!
亨特太太摇晃着从厨房跑出来,一脸晦气地埋怨着:“煤气断了!我怎么给你们开早饭?上帝啊!”
飞机、大炮和炸弹的轰鸣都听不到了,窗外那些幸存的住宅的尖顶又被无异于往常的霞光照亮了,街上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和送牛奶的马车的得得蹄声。伦敦没有在昨夜死去,它从伤痛的昏迷中醒来了……
“奇哥哥,我们还活着?”梁冰玉喃喃地说,她不知道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已经变成了鬼魂?
“是啊,我们还活着……”韩子奇扶着她站起来,活动着被震得松散麻木的腿,“我还以为我们死在异乡回不了家呢!”
“家?家在哪里啊?”梁冰玉失神地望着嵌在窗口的那一块天空,“‘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在世界的东方,德、意法西斯的盟国日本遥相呼应,发出同样的“由优等民族统治劣等民族”的叫嚣,从弹丸之地出发的“皇军”铁蹄,踏遍神州大陆并且在太平洋大大小小的岛屿上扩展,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而展开疯狂的“圣战”,向亚洲大地播种着死亡,也播种着仇恨。在中国的乡村和城市,惨绝人寰的“烧光、杀光、抢光”,使良田化为焦土,房舍焚为平地,千千万万的苍生包括无数的妇女、儿童甚至腹中的胎儿在日寇的皮靴和战刀下丧生,狂轰滥炸一点儿也不亚于伦敦。在北平,弃城而逃的国军把千年古都轻易地丢入强虏之手,任凭他们滥施淫威。在它的周围,七千六百余个碉堡和一万一千八百六十公里长的遮断壕绞成锁链!
“博雅”宅沉重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瑟瑟飘落的枯叶扫拂着暗红色门扇上那两行双钩镌刻的大字:随珠和壁,明月清风。数月前的一场暴雨中,门前那棵老态龙钟的槐树遭了雷殛,繁茂的树冠被劈掉了一半,断枝裸露着惨白的皮肉。门楼角上的鸥吻也被打落了一只。
阴霾笼罩着“博雅”宅,院中的海棠、石榴在朔风中摇晃着光秃秃的枝干,黑幽幽的房顶上空,星月无光。五年前那颗从天而降的星星,已经在东厢房里睡着了,而他的母亲还在经受着长夜的煎熬。自从丈夫离家出走,韩太太几乎总是彻夜难眠。她后悔当年没有能够阻止丈夫的西行,由于各执己见而造成的争吵,使他们谁也没有最终说服对方,一个好端端的家分成了两半,天各一方。为了免遭战火的劫难,韩子奇带走了他视若性命的全部收藏,却忍心丢下了无依无靠的妻子和当时不到两岁的儿子,一个男子汉怎么能这样无情?他走了,把这个家和奇珍斋玉器店都交给了韩太太,从此他卸掉了本应压在他肩上的责任,却不想一想:一个女人的肩膀将怎样承担这一切?丈夫留给她的是怨恨:做夫妻十几年,细细想来却记不起多少夫妻间的温存和情爱,他没日没夜地奔忙,撑起了日益发达的奇珍斋,充实了藏珍集粹的“博雅”宅,这就是一切,临到分手时,夫妻情分竟像一张薄纸没占多少分量。不然,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