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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洪爷接下来的话,很让曲南休意外:“以前我可不住这儿。信不信由你,早在九十年代初,我就靠走私黄金发了家。那会儿,我在县城买了汽车,盖了房,还买了几块地。按现在的市价算,地产价值也不算太多,也就这个数吧。”
洪爷伸出那只完好无缺的手。
曲南休猜:“五十万?”
“再猜。”
“五百万?”
“五千万!”
“那么多!”曲南休听得直乍舌,别说五千万了,就连五十万长啥样,他都想不出来,“那后来呢?”
“唉,好花不常开,风水轮流转啊!那是九九年,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刚好是千禧年到来的前一个月,生意上被我以前最信任的一个兄弟给骗了,我一年都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寒心啊!以前我那么相信他,待他那么仗义,他岳父重病手术,我一掷十万手术费住院费。我还自以为是能过命的兄弟,真没想到啊,人心隔肚皮!”
曲南休听了也十分难受,但以他相对浅薄的人生经历,实在不知劝点啥好,说那些虚的还不如不说。
“我惹上了官司,以前走私那些事儿,也被翻腾出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曲南休实在不忍心猜。
洪爷又伸出那只仅有四根手指的手:“坐牢四年,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借着月光,曲南休看到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洪爷的脸上竟还带有一抹“看开了”的笑容。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呐!
要是换了自己,经历过这些大起大落、世态炎凉,还有笑的力气吗?
“放出来之后,我也努力找工作来着,但是这年头,连大学毕业的都找不着工作呢,谁肯用我这个有前科的呀?以前整天一起吃吃喝喝的狐朋狗友们,再见了我呀,就跟见了瘟疫似的,躲还来不及呢,就更别提帮衬了。搁以前,那可是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呀!反正,各种苦力也都干过,还被人削掉了一根手指,打断了一条腿。。。。。”
虽然只是云淡风轻的口气,曲南休却越听心情越沉重。
平时,他偶尔也会感叹苍天不公——同学舒舒服服打游戏刷朋友圈,自己却汗流浃背工作得太辛苦,可是跟洪爷相比,自己已不知有多幸运了。
看来人在倒霉的时候,要跟不如自己的比,才不至绝望;而在一帆风顺的时候,要跟比自己更成功的比,才有动力。
“洪爷,你后悔吗?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去走私吗?”
虽说马后炮无用,洪爷却思考得非常认真,那表情,就跟高考的时候冥思苦想作文题似的。
“我们那个年代啊,如果当时我不走这条路,那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务农,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可能连县城也去不了几次。就像井底之蛙,总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以为整个世界就那么点大。”
“这么说,你不后悔?”
“也不是,我还没说完呢。虽然发迹的滋味很好,但是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我还是不走这条路了。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我还是踏踏实实地,守着老婆儿子过小日子吧。我儿子是个大高个儿,跟你差不多,不过他大概,早就不记得我这个爹了吧。。。。。。”
说到儿子,刚才还是一副“看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的洪爷,终于还是没撑住,露出了悲伤的神色:“世上要是有后悔药卖就好了,我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买一份儿。。。。。。”
一句话没说完,这个大老爷们儿竟抽搭着哭了,极力掩饰的呜咽声,诉尽人生的高低与起伏,繁华与悲凉。
故事虽短,却很震撼,曲南休心里沉甸甸,刚才聊金庸的那股畅快劲儿荡然无存。
后悔药,后悔药,有没有一间药房可以走进去说,“老板,给我来份儿后悔药!”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考上大学前某一年,那还是在老家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下大暴雨,自己没带伞,被堵在了车站。怕奶奶着急,他就用公用电话打给邻居,让她去告诉奶奶说,自己在同学家呢,今晚不回去了。
正蜷缩成一团,饥寒交迫的时候,远远地见棱花举着把大伞,披风戴雨地朝自己走来!
心里一热,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曲南休冒雨冲上去迎她,瞬间被倾盆大雨浇透,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受。
两人合力举着伞,顶风跑到一处闲置的厂房。
曲南休问:“你怎么会来找我?奶奶没跟你说,我去同学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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