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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出路在改造,改造的出路在教育,中国的教育是穷教育,所以前年我搞校役夜班,最近北大学生会发起平民夜校,启明又和王光祈等人办工读互助团,都反映了大家为探索改造中国之路所作的可贵努力,这种精神是值得称颂的。豫才,这次回京后我抽空看了《新青年》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专号’,发现了同一期你的随笔和《药》,觉得守常是把你当作主义派而《每周评论》上胡适和守常的论战我也拜读了,看样子《新青年》营垒已有思想分歧。唉!二十年代的中国,各种主义和思潮都将登台亮相。思想文化界,又将面临一次新的大浪淘沙!豫才,我觉得守常和仲甫已明显苏俄化,他们是想发动政治革命而玄同、半农、尹默还在搞学术革命,适之也开始高谈政治了,但着力点还在文学和学术上。豫才、启明,从本意上讲我不想看到《新青年》同人内江,散伙,不知你们有何高见”
周氏兄弟对视一笑,鲁迅呷了一口酒说:“在‘问题和主义’的争论中,我是不反对过激主义的。”
他又点燃了烟,低头抽了起来。记得在李大钊编的那期“专号”里,他曾热情地赞美过十月革命,在杂感中写道:“在刀光火色衰微中,看出一种薄明的天色,便是新世纪的曙光。”而那篇小说《药》是写革命者夏瑜的,这个孤独的精神的战士,为着民众战斗,却在死后被愚昧者喝了他的血。《药》写得有些王婆式的鬼气,他在铺纸蘸墨时,总感到有老熟人秋瑾的亡灵在脑中回旋,屋外又有那棵曾吊死过人的大槐树,连鲁迅自己也感到文中弥漫着安特莱夫式的阴冷。他是应李大钊之约而写的,他预感到对方会感兴趣。果然,李大钊从鲁迅的小说中看到了革命者的悲哀、国民的愚昧和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性。他视《药》为主义派,当即将文章收进了马克思主义研究专号。
鲁迅沉思着瞥了一眼周作人和周建人,淡淡地说:“尽管我尊重守常和仲甫的气魄,但对中国的政治革命却很迷惘。我心中总是拂不散十年前那场革命的阴影,拂不散当日本人刺杀中国人时,我们的国民却拥在边上看热闹的印象。我始终要怀疑,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多看几眼。‘五四’那天,孙伏园跑来大讲了一通他们火烧赵家楼的情景,我却一点激动不起来。因为我怕有政客利用青年的无知和热情做牺牲品。我惟一能做的事还是用笔来揭露这吃人的社会,来揭示国民灵魂的病根,并尽量翻译些弱小民族的作品,以引起疗救的注意。但我从来不反对革命,因为改革最快的还是火与剑。孙中山奔波一世,而中国还是如此黑暗,最大的原因还在他没有党军,因此不得不迁就有武力的军阀和政客。而要依靠这些人搞政治革命,中国只会更加黑暗和倒退。”
蔡元培赞同地点了下头,这就是鲁迅的性格,一针见血,痛快淋漓,深刻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目光透过窗外,落在鲁迅手栽的两株丁香上。对了,豫才是喜欢丁香的。他的心里总是郁结着一种丁香般难以排解的惆怅。
3
早春二月的一个傍晚,朝阳门内驶来一辆骡车。管城门的警察,见车内是位病人,车把上坐着位河北口音的账房先生,便挥挥手放行骡车乘着暮霭的遮掩,朝天津方向疾驶而去。
当骡车驶出一段路程后,那位头戴毡帽,穿着油迹斑斑棉袄的病人,按捺不住地大笑起来:
“守常,我们脱险了!”
前面那位携带账本,好似年关前下乡收账的生意人,果然是李大钊。见他一把脱下礼帽,也回转身吁了口长气:
“仲甫,刚才我真捏了一把汗呢!”
事情还得从陈独秀说起。前不久,他应章士钊之邀,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趟上海。不料中途又因胡适介绍去汉口演讲,没想到报纸将他到武汉的过激活动公布了出来。他是受监控之人,立即惊动了北京警察厅。当时吴炳湘已经下台,警察厅决定在他回京时逮捕他,罪名是违反了保释戒约。
陈独秀是2月7日从武汉大智门乘车回京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下车后径直回了家,结果遇上了一位警察。警察盘查了几句,就慌里慌张地走陈独秀越想越不对劲,和高君曼一商量,赶紧离开了家。他出门后先上了胡适处,见那里人杂,又掉头跑到李大钊家里。
一进门,李大钊和高一涵就惊叫起来:
“啊呀,你可来了!没有回家吧?”
李大钊上前接过他手上的小皮箱,转身关上了门。
原来他俩见风声不妙,又得知他今日回京,早派人去车站等候结果人多没有接上,正在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