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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3/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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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每听我这么说,就会乱以他语。“宦情?”“那就是说太监不能结婚生子谈恋爱,只好自己人跟自己人交情交情。”“棨戟?”“就是小孩子发懒不好好读书,拿个棍子来狠狠来上一顿。”

这样回答一听就很不诚恳,我说:“是你胡诌的吧?”他则仍旧表情严肃地说:“胡问是胡诌之母。为什么不去查书?有那么方便就到手的学问么?你随口问,我随口答,咱爷儿俩耍水嘴子么!”水嘴,漫无边际地闲扯也。

“查查字典!”是父亲几乎每天都要说的话。有时跟我说,有时跟他自己说。“字典”之于他——在很多时候——甚至是一切书籍的代名词。我就亲见过不止一回,当他说“查查字典罢!”之后,立刻从摇椅里站起来,回身就书架上拿下《二十五史》的某一分册,或是他推测其中可能找到答案的某一本书。

有一回爷儿俩冬夜对饮,讲起白居易那首著名的《问刘十九》,四句大白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父亲忽然自言自语说:“这奇怪了,酒泡儿怎么会是绿的呢?查查字典。”这一回,《辞海》没能帮上什么忙,词条底下确实引了白居易的《问刘十九》,还有另外两个什么诗人的作品,然而酒也好、酒的浮沫也好,为什么会是绿的?却没有解释。多了一点聊胜于无的线索是教咱们去查另一个词条:“浮蚁”。来到“浮蚁”上,又多了一个词:“浮蛆”。浮蛆的确也是指酒面的浮沫,也的确连欧阳修都用这个词儿写过诗:“瓮面浮蛆泼已香。”可是,却没有任何一条解释能说明,那绿色从何而来?

酒喝多了的人说话喜欢重复,想来是要借着重复的言语随时重温着醺醺然的快意罢?那一天父亲就不断地说:“这酒,怎么看也不是绿的呀?这酒,怎么看也不是绿的呀?”

如果搜求得够深入、够广泛,或者我们的好奇够持久,或许蚁之所以为绿这一类的答案总会在某时某刻出现。然而从另一面看,认字的本质却又似乎含藏着很大的“误会”成分在内。我们在生活之中使用的字——无论是听、是说、是读、是写,都仅止于生活表象的内容,而非沉积深刻的知识与思想。穷尽人之一生,恐怕未必有机会完完整整地将听过、说过、读过、写过几千万次的某个字认识透彻。

序 你认得字吗?(4)

我还记得读研究所的时候,有一回在经学选读课上,所长王静芝老师要大家提问,我实在提不出什么问来,硬着头皮随口抓瞎,便说:“诗经里到处是虚字,这些虚字有没有使用上的惯例?”老实说,这是一个无事生非、毫无意义的问题,纯粹就是为了应卯而拿捏出来的虚话。

王老师忽然指着桌面上摊开的《诗经》说:“你去翻一翻《魏风?陟岵》,三章章末的‘犹来无止’、‘犹来无弃’、‘犹来无死’,那个‘犹’,就是可以、能够的意思。可是,到了《大雅?常武》,‘王犹允塞,徐方既来’,犹字在这里成了‘谋划’的意思;到了《小雅?小旻》,‘匪先民是程,匪大犹是经’,这犹字又成了‘道途’之意了。你再去看《周颂》的最后一首,《般》,‘嶞山乔岳,允犹翕河’,这里的‘犹’,又是顺着、同于的意思了。谁说虚字一定是虚字呢?”

由于许多字还没能来得及被使用的人全面认识,用字的人往往便宜行事,想当然尔地以常用意义包揽成这个字的全面意义。多年前余秋雨闹了个“致仕”的笑话——他从字面上拆解这两个字,拼凑成“做官”或“求官”的意思——却不明白这个词里的“致”,是“归还”的意思,致仕,其实是把权柄、禄位归还给君王之意。这一点,辩无可辩,《春秋?公羊传?宣公元年》有说,《孟子?公孙丑下》亦有说。

我自己也不止一次地出过这样望文生义的纰漏。我已经进大学中文系念书的某一天,父亲忽然把了一册高阳的小说递过来,用黑签字笔在“起复”一词旁边画了一道直杠,笑着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应声答说:“不就是恢复了,起来了吗?”紧接着我的脑袋瓜子上就捱了一书本。父亲还是笑着,说:“查查字典!”

另一回发生在我自己已经站在讲台上教书的时候。有一回讲到每一个阅读经验受当代生活用语之影响,而形成了令人难解的意义隔阂。我举了《红楼梦》作例子。书中曾经提到“公分当铺”,今人一见这当铺之名,很可能会疑窦忽生:当时的当铺怎么会使用公制呢?事实上,此处的“公分”应该是自诩能与顾客利益均沾之意。当堂之上,我念诵了备课时摘出来的例句:“薛姨妈哭着说:‘……前两天还听见一个荒信,说是南边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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